(Dead Space)
黑衣男悠然逃向黑暗深处,你们追在后头。
若事实是如此,该有多好啊。
留在地下墓室的你们,仅仅是一蹶不振、狼狈不堪的残兵败将。
每个人都精疲力竭,没人开口说话。
微弱的啜泣声,不晓得是女主教(Bishop)还是女战士的呜咽。
你们撑过一场死斗。获得胜利,倖存下来。你们通过考验,得到继续前进的资格。
眼前是张开大嘴的黑暗深渊。
充斥魔力与杀戮的迷宫界(Dungeon),在对你们招手。
然而──为何要踏进其中?
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你们,显而易见。
不是那名黑衣男。是潜伏于他身后的存在。
──「死」。
墓室依然瀰漫灰烬。
曾经是人类的灰烬。曾经是冒险者的灰烬。燃烧殆尽的灰烬。
你将其吸进肺部,吐出。连呼吸都令人作呕。但不呼吸就会命丧于此。
所以,没人採取行动──没人产生採取行动的念头。
你杵在原地,气喘兮兮地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仍握着弯刀。
手指僵硬得如同石头,颤抖不已。文风不动,无法凭自身的意志鬆开。
你努力深呼吸,吐气,反覆三次才总算鬆开手指。
甩了下弯刀──刀刃雪白得彷彿什么东西都没砍过──收刀入鞘。
这时,你终于有办法开口对众人说「走吧」。
「走──……?」
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女战士发出这样的声音。
你点头。不得不去。留在这边没有意义。回到上方,重整态势。
既然必须前进,那就是此时此刻你们非做不可的事。
「……」
若是平常八成会第一个出声的堂姐,却毫无反应。
你的堂姐目光锐利,瞪着漆黑的深渊。纤细的手指伸向嘴边。
「『核击(Fusion Blast)』不管用?因为还不完整吗?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怎么可能。不过──」
她咬着大拇指的指甲自言自语,表情宛如準备挑战真理的魔法师。
那是在熟练的团队(Party)中,明白要是自己不破解法术,全员都会一命呜呼的施法者的表情。
可是,那样的表情也在剎那间消失不见。
察觉到你的视线,堂姐戴上再从姐的面具,对你露出微笑。
「说得也是!」
接着,你所期待的明亮声音传遍鸦雀无声的墓室。
她像要独自驱散笼罩整个团队(Party)的迷宫瘴气般,举起手臂。
「都找到前进的道路了。怎么能裹足不前呢!」
「……是。」
女主教轻轻将手指探入眼带底下,揉着眼角站起身。
满是灰尘的手中,紧抱着朋友留下的蓝色缎带。
她握紧天秤剑,下定决心点头。
「无论如何,都得打倒那个人。不做好万全的準备,想必不会有胜算。」
她的声音在颤抖,语气却很坚定,使你瞪大眼睛。
「这样的话,」半森人(Half Elf)斥候咧嘴一笑。「首先要筹备军费啰。」
有着落吗?你敢于询问,斥候搔着头说:
「总之先找宝箱呗。可不可以等咱一下?」
「……我,」喀嚓。是嘴巴的敲击声。「都可以。」
半森人斥候对果断回答的虫人(Myrmidon)僧侣笑道:「别这么冷淡嘛。」
每个人都像在硬把泄了气的气球吹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
女主教和虫人僧侣把头凑在一起看地图,确认回程的路线。
堂姐快步走到前去开宝箱的斥候旁边,大声吆喝:「我来帮忙!」
大家似乎都在忙着履行各自的职责。
因此,你走向缩成一团瘫坐在地的女战士。
「……!」
连你的脚步声都令她吓得肩膀一颤,缩起身子。
手中的长枪四分五裂,化为碎片。恐怕再也不能拿来做为武器使用。
儘管如此,女战士仍然死握着断掉的枪柄不放。
应该不是像女主教那样,把它视为失去之物抱在怀里。
而是因为一旦放开唯一的依靠,自身的存在就会消失,女战士才抱着这把枪。
面对这样的少女,你又能说些什么?
你能做的只有默默站在旁边,跟平常一样。
少女微弱的呜咽声参杂在众人拨开灰烬行动的声音里,传入耳中。
在迷宫内部,时间感会产生错乱。
离那场死斗过了多久?一天?数小时?还是只有短短数分钟?
你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突然,轻微的触感及温度碰到你的脚。
女战士把头靠在你的脚上,彷彿要在上头磨蹭。
「姐姐他们,」她低声嘟囔道。「……全都死掉了。」
或许这句呢喃,正是让她一路走到这里的动力。
她相信「死」的深处才有生的存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就这么简单。
不过──这个事实,已经足以让人觉得可以就此停下脚步。
再怎么疲惫,只要有一个目标,即使速度不快,人类还是有办法继续前进。
但抵达那个目的地后,又要如何向前迈步?
何况是在耗尽一切的状况下──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不是所有人都有办法一直相信,山峰的另一侧有幸福存在。
──可是。
你认为就算这样,也比说着「不可能有幸福存在」这种自以为是的话的家伙来得好。
想要确认,站起身,一步步前行,来到这个地方。
从地下一楼到五楼,比任何人都还要早一步抵达「死亡迷宫(Dungeon of the Dead)」的心脏。
那是只会耍小聪明,在地面靠杀戮与掠夺(Hack and Slash)维生的人绝对办不到的事。
那是冒险者才办得到的事。
你对这名同时失去家人、朋友的少女无话可说。
但你有话要对为了拯救众人,努力咬紧牙关走到这一步的少女说。
你伸出戴着护手的手,像在触碰白雪似地静静抚摸女战士的头。
绝对不是在安慰她。是要称讚她做得很好。
「………………呜、呜呜……」
她抽抽搭搭地哭着,啜泣声从试图压抑的嘴角泄出。
而你只是持续抚摸她融进昏暗墓室中的黑髮。
这没什么。
因为,你命在旦夕之时;或者说,在你体内燃烧的灯火(Spark)即将熄灭时。
从决定挑战这座迷宫的那一刻开始。
这女孩就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走过来了不是吗?和所有人一起,并肩而行。
没错,不只是你。
在你没看见的时候,女主教、堂姐、虫人僧侣、半森人斥候,也受到她的帮助。
既然如此──等她重新站起来又有何难?
过没多久。
哭声中断,转为微弱的抽鼻子的声音,你判断时机已经成熟。
走得到上面吗?你以平静的语调询问。
不是要回头。无论要进入迷宫深处还是放弃挑战,都要为了继续前进而前往上层。
女战士愣愣地抬头注视你。
她的双眼泛着泪光,如同透明的湖泊般清澈深沉,昏暗得能将人吸入。
「…………嗯。」
这声音简直像哭累的女童。纤细的手伸出,碰触你的手。
你回握纠缠上来的手指,轻轻拉起她。
女战士以彷彿在伸懒腰的缓慢动作站起来,穿着铁靴的脚后跟于地面敲了下。
「我的长枪断掉了──回程这段路就交给你啰?」
慧黠的微笑及银铃般的笑声。她拍拍你的肩膀,俐落地转身。
你对女战士的背影点头,接下这个任务。
黏菌(Slime)、小鬼、强盗(Bushwhacker),有种就出现吧,有种就来吧。
──看我把你们全砍了。
§
国家燃烧的味道乘风而来。
黑夜降临──天空却是亮的,并不是因为城塞都市是不夜城。
天空的另一端燃烧着。双月及星光被暗红色火光盖过,黑烟滚滚。
这里是城外的迷宫,所以看得很清楚。
来自无尽远方的黑色河流,从城墙外面伸向都市。
蠕动着流进城塞都市的那条河是人民,是脱队的士兵。
吞了败仗,好不容易从崩解的六角格(Hex)存活下来,爬向北方尽头寻求活路。
结束的气息。连余火都没有,是冰冷灰烬的味道。
四方世界成了一片焦土。
「……这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