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叫少女无论外面传来什么声音,都绝对不可以开门。
所以即使听见夹带雨声的粗鲁敲门声,她也没有下床。
其他孩子应该也是一样。每隔几秒门就会被敲响,却谁都没有起床。
院长也没有要起来的迹象,看来只有她一个人醒着。
──不过,应该可以看看是谁吧。
因此,少女轻轻滑下床。
在大房间里挤成一团的孩子们,全都裹着毯子一动也不动。
因为他们很胆小。少女虽然这么心想,却也找了打扫用的扫帚抓住。
双手紧紧握住扫帚,提心弔胆走在深夜的寺院。
为了避免浪费,寺院的蜡烛很早就吹熄了,现在真的一点光都没有。
礼拜堂鸦雀无声,交易神的雕像也罩上一层影子,显得莫名庄严。
在外面肆虐的暴雨──不对,是狂风的声音很大,听起来像在回蕩着。
她有点后悔跑出来,走向门,又是一阵敲门声。
「……是谁──?请问有什么事……?」
隔了一瞬间,无比低沉的声音隔着木门回答:
「工作结束了。来报告。」
少女脸上绽放出笑容,着手开门。
她握住上了油的门闩,「嘿咻!」把它抽出来。
院长叮咛过她「外面传来什么声音都不能开门」,却没有说「谁来都不能开门」。
──那就没关係啰!
门闩滑向旁边,寺院的门慢慢敞开。
果然,顶着狂风暴雨站在外头的,是一名男子。
男子的脸孔浮现在黑暗中,是这两天打过好几次照面的冒险者。
廉价的铁盔、骯髒的皮甲,腰间的刀鞘挂着一把剑,手上绑着一面圆盾。
硬要说有什么差别,就是头盔的角两边都断了吧。
他一脚踏进礼拜堂,泥水滴滴答答滴到地上。
「你解决掉哥布林了吗!?」
「嗯。」他说。「杀了。」
这直接的说法,令少女表情有点僵住。
一步步走近的他身上,散发出少女从未闻过的异臭。
泥巴跟汗味。其他的是?他对微微动着鼻子的少女说:
「有治疗葯或治癒的神迹吗。」
「没有。」少女摇摇头。「院长说神没有授予她神迹。」
那葯呢?少女只在故事书里看过治癒药水(Potion)的存在。
「……是吗。」
听见少女的回答,他似乎深深叹了口气。
少女眼中只看得见黑色的轮廓,不过,他应该很累吧。
──毕竟他刚打过一仗。
少女认为这很正常。工作也会累,玩游戏也会累。
「欸,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还是要回家?」
「回家?」
因此,这是十分理所当然的问题,她并没有多想些什么。
然而就少女看来,他似乎发自内心感到疑惑。
「……回家。」
他喃喃自语,彷彿这辈子从来没讲过这句话。
回家。回家。回家。像要咀嚼后吞下去般,再念一次。
不久后,铁盔慢慢动了下。
「嗯。」
一副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语气。
「回家。」
「这样呀。」
「有人,」他用一副自己也不相信的语气说道。「在等我。」
少女点头。
她本来打算硬把他拉进来休息,不过……
──想回家就回家吧。
对少女而言,这栋寺院就是那样。五年前,她跟连长相都不记得的双亲天人永隔。
不过,他肯定跟自己不一样吧。
「那,呃,谢谢你啰?」
「不会。」
他缓缓转身,推开门走进雨中。
少女对他的背影投以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语。
他摇摇头,用一如往常的冷静语气回应:
「没问题。」
接着,门发出巨大声响关上。
少女「嗯」轻轻点了下头,在昏暗的礼拜堂内小跑步,钻回床上。
当晚,她梦见奇怪的梦。
醒来就会消失的暧昧不明、虚幻的梦。
事实上,少女的确将自己在梦里拿着圣剑一事忘得一乾二净。
§
「嗨,你醒啦。」
那名战士醒过来时,躺在随便铺在石头地上的草席上。
他想坐起来,头部却配合心跳的规律,传来彷彿要炸开的剧痛,动弹不得。
仔细一看,手脚都缠着绷带,从触感判断,额头好像也有。
年轻战士乖乖放弃,躺回草席上。
「这里是?」他开口询问,乾燥的喉咙痛得像要裂开一样。「那家伙呢……?」
「地母神的神殿。」
「地母神……」
「走在街上就会看到,你不会不知道吧?」
回答他的,是贴心地坐到他旁边的重战士。
重战士也全身上下都缠着绷带,但他的表情看起来挺放鬆的。
「他们把礼拜堂当成简易医疗所给我们用。」
战士无力地躺在地上,茫然望向室内。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可见已经天亮了。
伤痕纍纍、筋疲力竭的冒险者们呻吟着,神官们俐落地四处走动。
一下喂水,一下餵食物,帮动不了的人擦汗,诚心诚意照顾伤患。
年轻战士的伤口,想必也是那些神官帮忙处理的。
否则被那只大蜈蚣咬到,不可能只受这点伤。
站在中央指挥的──是那个铜等级的头目。
看他卸下铠甲的左手臂吊在那边,应该也经历过一番激战。
一切都凭外观判断的自己,到底有多么愚蠢啊。
「哎,能活下来就够幸运啰。我也是,这些家伙也是。」
「……是。」
同队的轻战士、少年斥候(Scout)、少女巫术师(Druid),都用不同的姿势在休息。
不知为何,女骑士靠在重战士身上睡觉,感觉挺重的……
「那只该死的虫呢?」
「死了。」
简洁有力的回答。
年轻战士躺在地上握紧拳头,重战士耸耸肩说:
「但不是你杀的。」
那之后可辛苦的咧。重战士接着述说的,是冒险者和怪虫展开的死斗。
喉咙被刺穿的食岩怪虫疯狂肆虐。源源不绝的落石。涌出来的黏液怪。
冒险者们一边刬除如海啸般涌上的黏液,英勇奋战。
他们判断既然不可能与本队会合,只能打持久战。
用武器攻击黏液,趁隙袭向食岩怪虫。
过没多久,本队赶来支援后,冒险者便一举反攻──
「那个爱耍帅的长枪手刺穿了蜈蚣头,然后就结束了。」
「……是吗。」
「人生就是这样吧。」
不晓得他如何理解年轻战士的反应,重战士用力板起脸。
或许是想到了不好的回忆。
「没办法跟想像中一样顺利。」
重战士说道,望向靠在他肩上睡觉的女骑士。
她没有戴着当时戴的铁盔。
年轻战士询问怎么了,重战士笑着摇头,指向融化、锈掉的铁块。
「脸放着就会痊癒,这东西可救不回来。」
他笑着用粗糙的手指戳女骑士的脸颊。
能够以美丽形容的她的脸庞,不悦地皱起眉头,重战士又笑了。
「不过女人的脸万一留下烫伤的疤痕,代价可是很高的……」
这么一想……这顶头盔确实完成了它的任务。
虽说骑士不是世袭制,只要按部就班地当随从修行,就能受封。
就这样以贵族或骑士的身分,当上圣骑士为圣堂或国家效命,也是一个选择。
她之所以成为冒险者,肯定也有相应的理由。
「……我也是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大家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