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当时在跟她谈什么?」
老鹰在高空盘旋,尖声鸣叫。
孤电的术士带头走在未开闢道路的旷野上,转头询问。
哥布林杀手背好陷进肩膀的行囊,在铁盔下沉吟。
「没什么。」语毕,他又补充一句:「帮忙工作而已。」
孤电的术士扬起嘴角,舔拭般含住苹果酒的酒瓶,发出声音大口饮下。
接着吁出一口气,带着恍惚的眼神开口:「不是啦。我说那个魔女。」
哥布林杀手应了声「是吗」,毫不犹豫回答:
「委託工作,请她代为处理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魔法明明是我的领域。虽然我现在是委託人啦。」
太可惜了,不能问你有什么要求。
孤电的术士窃笑着,轻快地走向前方,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哥布林杀手背着行囊,默默跟在后头,拨开草丛。
孤电的术士没说目的地在哪。哥布林杀手也没问。
因为她要去的地方有哥布林,除掉他们就是他的工作。
无论目的地位在何处,除了和战斗有关的必须情报,其他都不重要。
「是说你穿那样不热吗?」
她故意拉开领口,往胸口扇风。
当然,就哥布林杀手观察,她一滴汗都没流。
脸颊之所以微微泛红,应该是酒精所致。连这都是司空见惯之事。
哥布林杀手简短回答「不」,仰望天空。
阳光很强,亮得让人看不清。夏天快到了吧。照理说会越来越热。
「该找地方扎营了。」
哥布林杀手说。孤电的术士点头。
「因为夏天连风都捉摸不定嘛。」
两人离开镇上后,已经快要经过两天。
§
「就结论来说,我想拜託你剿灭哥布林。」
当晚,她坐在哥布林杀手生起的营火旁,笑咪咪地说。
为了避免火苗延烧,他割去杂草、架好枯枝,将枯草束丢进去助燃。
「是吗。」
哥布林杀手边说边串起香肠和起司,插在营火旁边烤。
待起司融化到适当程度,孤电的术士拿起铁串,叫着「好烫好烫」咬下。
「嗯嗯……!」她笑着扭动身躯,看这模样似乎很满意。
随便选了食材大量採购的哥布林杀手见状,鬆了口气。
「这是牧场的食材耶,你特地挑的?」
「牧场的。」
经她这么一说,哥布林杀手低头重新观察手中的铁串。
微焦的起司和香肠,是产自那座牧场?
他张嘴咬下,起司甘甜,香肠带有盐味。他一口、两口将食物往铁盔里送。
「没发现。」
「……你是那个吗?『只要能吃进肚子化为养分即可』的类型对吧?」
孤电的术士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缓缓摇头:
「没特别挑,但老师告诉我,想活下去就要吃温暖美味的食物。」
「唷。」
这次她颇为佩服地点头。
「你的老师会讲很深奥的话呢。说得没错,只要有温暖美味的食物就能活下去。」
「是圃人。」
「难怪。」
孤电的术士频频颔首,像在亲吻恋人似的吻上苹果酒。
她舔去几滴酒液,用拿酒瓶的那只手指向他:
「活力就是从那种地方涌出来的。要吃自己想吃的东西。」
「……想吃的东西吗。」
「没错。不必顾虑。」
孤电的术士彷彿要将这句话付诸实行,大口喝酒,大嚼香肠。
「在这方面,不晓得哥布林又如何。」
「……」
哥布林杀手一语不发,随手捡了根木棒搅动营火。
仔细一看,那根木棒前端分成两头。只要拿颗石子夹在其中,再用绳子绑紧,就会是很好用的棍棒。
「生为哥布林算幸福,或不幸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在想,是很轻鬆的。」
「……」
「但他们却又瘦又饿。慾望深不见底。无法得到满足。」
「没兴趣。」
哥布林杀手一口断言。
「问题在于,那些家伙会做什么判断、如何行动。而非其他人怎么想。」
「没错。正如你所言。」
孤电的术士小口小口啜饮着酒,彷彿捨不得喝光。
营火劈啪作响,哥布林杀手持续拿木棒搅动。
「所以,你不写关于哥布林的书,我也不认为这判断有错。」
或许是拜这个行为所赐,他没有漏听这句呢喃。
也或许是这个行为害的,他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得到知识并非幸福,而是伴随着各种劳苦。得到前如此,得到后亦然。」
何况,会想获取知识的人本来就是少数──她说。
「因为人们想在英雄身上寻求的并非史书,而是愉快、痛快的叙事诗嘛。」
──不难理解。哥布林杀手点头附和。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记得自己还住在村子的时候,听过好几则英雄传奇。
八成全是吟游诗人胡诌的冒险故事。
于是他便相信了那些故事,决定当个冒险者──不,是梦想成为冒险者。
明明他不会。也不能。
「怪物辞典也一样。我们可是很辛苦的喔?后续还得劳烦一大堆人。」
学习、调查、撰文、编纂。她的话语在空中飘动,像跳舞似的。
抄写成书、装订、搬运、送到各地、管理、保存──
不对,大前提是要具备足以走到这一步的知识。
「那些知识。」
孤电的术士嘀咕道,用嘴上念着「这是必要的」边切开生物腹部的语气。
「没道理无偿教给跑到村外、话也听不懂字也看不懂,会死在小鬼手下的人。」
教了也没用,他们没有理解的意愿,遑论能力。
──学习就是这么回事。
「不写关于哥布林的书──就成本效益来看,我不认为这是错误的判断。」
哥布林杀手稍作思考。记得村里有知识神的寺院,虽然很小……
如今想想,早知道当初就多去几次。
除了姐姐教他的文字和计算,他从未学过其他东西。
「……我以为,知识神的学徒满热心于传授学问。」
「我理解也支持他们喔。符合他们理想的世界,是非常丰饶温柔和平美妙的。」
哥布林杀手陷入片刻的沉思。任何人都能得到知识的世界。完全无法想像。
他所知的教育,是姐姐教的文字,以及师父教的知识。
文字的读写暂且不论──知识可不是能单纯由人给予的东西。
不是他人愿意给,就必定能得到的东西。
「但这里可不是理想乡。而是充满宿命及偶然的四方世界,诸神的棋盘上。」
我不会同情那些一无所知地前去送死,又素未谋面的人。
这番话并非说给他听,只是在自言自语。孤电的术士像在疼爱酒瓶般亲吻它。
「知识之光纤细微弱,迷惘之暗至今仍无边无际。」
「……」
「你的知识,说不定是照进黑暗的一盏灯喔。」
哥布林杀手闻言,稍微转动铁盔,望向她。
夜晚的黑暗和营火火光的狭缝间,隐约看得见目色迷茫、泛着水光的双眸。
或许只是错觉。哥布林杀手问:
「那么,妳的又如何。」
她没有回答。维持着沉默,暧昧的笑容在火花另一侧显得模糊不清。
§
「一言以蔽之,就是角。」
差不多快要走到旷野尽头时,她开口说道。
脚下的杂草减少,慢慢看得见裸露的地面。
前方八成是荒野。荒芜的原野。
彷彿被整片烧尽过的红褐色土地,据说是神代之战的古战场。
他没有兴趣。哥布林杀手回道「是吗」。
「不仅限于四处,但可以说是四方之一。当然目前这情况是指概念上啦。」
果不其然,他又说了一次「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