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九日A
三方面谈的那天。
学生、监护人与教师同聚一堂,以志愿调查表与定期测验的结果作为材料,商讨二年级以后文理分科选择的场合。中年男性的班主任请我与监护人入座之后,立刻开始了谈话。
「相泽绫香同学,可以说,无可指摘吧,她妈妈。学业上,应该也不会有人对这样的成绩有所不满吧。」
哈哈哈,像是为了消解彼此紧张似的相视而笑。
「最近朋友也似乎一点点增加了,接下来就只有文理选择了。」
无论喜不喜欢,人类这种充满了个体差异的生物存在着适应性。比如小谷同学,在背诵科目总能取得让人震惊的好成绩,偏偏在数学上像是对数字过敏一样总是取得让人震惊的坏结果。
志愿根据适应性能做的事来选,还是根据去向想做的事来选。
「虽然并不是强制,但是推荐选择能够活用擅长的科目的那边。」
班主任说。
之后,改变去向的时候待在适应性强的领域更好,所以比起让现在不擅长的科目变得擅长,选择让擅长的科目变得更加擅长的更多。
如果根据去向来选择志愿,梦想破灭的时候会因为选择了适应性差的一边而非常辛苦。
「不过相泽不管选择哪边都不会太辛苦……」
「我选择文科。」
「嗯,面谈结束了。那么简单就决定了志愿的还是第一个……」
「相泽同学的母亲,那个,看上去非常年轻啊。」
「那个,这家伙是……」
「是未婚妻。」
接着说下去的是优花。白痴吗。打算轻轻地敲一下她的脑袋,却被她配合着时机漂亮地躲开了。
「是表姐。」
「什么啊,原来是表姐啊……不不不,父母怎么了?」
「父母……不来。」
对其他人说明自己家里的事情除了辛苦以外别无所得。
大抵不会被理解,我也并不期望同情与救济。
「不来是怎么回事?」
班主任脸上浮现起困惑的表情,声音中夹杂在微弱的焦躁。那也很正常。本来应该与学生父母进行面谈,实际上却不是这样,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吧。
「因为吵了一架,现在不住在一起。」
「喂喂,这什么情况。……很长时间了吗?」
「只有五年而已。」
班主任突然顿在了那里。短暂的沉默之后,老师迅速得出了结论。
「那个,你……」
弃养。
正是如此。这个世道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矇混过去。我的父母做了不能做的事情,而且现在仍然在继续。这是作为拥有社会责任的大人所不被允许的。
如果叫喊一声,那天我就能回到家里。如果向外人求助,大人们也会说服父母,或是强制让我回到该有的生活。
但这样回到主屋,有什么意义。只是简单地得到了结果,我却没有任何成长。只会再次重複这样的事情。只会再一次伤害重要的人。不仅毫无意义甚至有害。
「我并没有觉得困扰。」
我直视着班主任的眼神,断言道。
「只是孩子的房间像在主屋边另外搭建起来而已。在那里生活的孩子碰巧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打扫、洗衣、做饭,就像母亲教过的那样都能自己做好。」
班主任苦笑起来。脸上彷彿写着,你没有明白啊。
「相泽,养育孩子并不是这样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与父母一起生活,与家人共同交流的时间,是长大成人之后最为重要的财富。可能那么说不太好……你的父母是不——」
——不负责任,这句话我不会让其他人说出来。
「如果说我的父母是不负责任的……那我也是共犯。」
我当然知道。
毕竟,活了75年。这种事情还是分辨得很清楚的。
「自我决定权,是那么个说法吗。我不想让别人来改变现在的生活。」
与无力也无罪的孩子所发出的声音不同。我是将母亲逼到绝境的罪人,我有力量。我应该有着能够清算过去的错误的力量。
「比如说不是有寄宿制的学校吗。与我同年的少年少女都离开了父母身边独自生活。他们与我有哪里不同吗?」
我不停地往下继续说道。
「或者说五百年前,一千年前。像我这样的年龄已经是成人了。」
「如今是现代。」
班主任忍不住地露出苦笑。没有想要逗笑他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会笑。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决定。如果希望,那也会用自己的力量去做出改变。」
我抬起胸膛地说。
「我有着那样的能力,而且如果不这样就毫无意义。」
短暂的沉默。
班主任沉默无言,优花也没有插话。
班主任如果不能接受,彙报到儿童商谈所处理就很麻烦了,要是变成这样,从『明天』起就得让优花化妆化成老年人準备好乾巴巴的假髮过来参加了,我心里思考着这样的事情。
「相泽也考虑了很多……是个大人了。」
「还只是个孩子。」
「只有大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相泽能够客观地看待自己。虽然我自认为当了那么多年老师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学生,像相泽这样的学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只能苦笑。像我这样的要是还有第二第三个,那大概也快世界末日了吧。
「明白了。」
班主任点了点头,
「暂时观察一下情况。老师也会帮忙的。」
老师非常热情地对待了我,几乎让我为自己打的坏主意感到抱歉。
作为教师而言,甚至可能会成为他致命的伤害。放过弃养案件哪怕受到责难也无可抱怨。但是他选择了相信我。相信我的说法,期待我的能力,得出了观察情况这个结论。
那就是我的三方面谈。
虽然可能是比较少见的学生,但是,应该算是不太费事的那种吧。
面谈结束后走出教室,两名女生在外面等我。
其中一个是熟人,深安同学。
「相泽,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笨蛋準备做傻事。」
「嗯。」
另一个,站在深安同学身边的是诗论学姐。
「为什么会暴露啊~不过结果OK吧~」
这个时间轴的共同练习会,其实我也去帮了忙。不过并不是代替诗论学姐出演,而是其他工作。然后——
「怎么样了?在那以后。」
「没事了。没有再发作了。已经听不见了。」
深安同学神清气爽地说。
练习的期间我们成功地消除了深安同学身上的诅咒。
将时间跳跃带回来的感情归还给深安同学之后,深安同学希望能够放弃能力,我也知道了未散到底是如何解除诅咒。
非常简单的事情。
「真的,各种意义上太感谢了。在相泽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不用在意就行了。」
归根结底深安同学只是被害者。不仅不知道诅咒出现的原因,而且还被诗论学姐的暴走牵连。说起那位诗论学姐——
「演剧部一直都等着你。」
没怎么吃够苦头。不过,可能这也是这个人的优点。
「我会考虑的。」
「这不是拒绝的套话吗。」
诗论学姐鼓起脸颊,一看就在闹彆扭。儘管怎么看都是演的,但总觉得自然可爱,不禁让人觉得这个人真是天生的演员。
「喂,诗论,别让相泽困扰了。该走了。那,相泽,明天见。」
「嗯。」
像被深安同学拖走一样,诗论学姐嘴里嘀咕着「嗯——不先把未散拿下看来是没希望的。」
从此以后深安同学必须要面对母亲赌上自己的未来。但是,一定没关係的。她已经获得了面对现实的坚强,身边也有支持她的挚友。如果需要,我也就在这里。
「小绫……」
回过头去优花完美地展现出了像「看见了幽灵一样的表情」。
「吃了一惊。没想到除了稻叶小同学以外还有其他朋友……」
「人是会变的。」
听见我的回答,优花表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满面笑容地看着我。
只有这种时候才像是守望自居魔女的表妹长大成人,代替父母的监护人。
两人来到教学楼门口停下脚步。
停下更换鞋子的手,优花回头看向我。
「我之后跟人有约。」
优花眨了一下眼,撅起嘴。
「真是……可以想像所以就不多问了,但是姐姐可没有原谅你啊!」
「但是,拦也是拦不住的所以不会阻拦,是吗?」
「知道就好。」
真是,这家伙以为自己是谁。
明明乾脆利落地换上了高跟鞋,说出的话却像是不懂事的孩子。
「晚饭之前记得回家~」
「做饭的是我吧?」
「所以说啊。因为我要饿死了。」
「好好,你就空着肚子等我回家。」
简直是,24岁的孩子。
目送优花离开,我苦笑着向约定的地点走去。
三方面谈更加辛苦的是未散那边。
明明约好在学校边上的水边公园见面,比约定的时间还多等了一个小时。从公园树林茂盛的树枝缝隙中,窥见了西边天空中的夕阳。
「对~不起。」
「看上去被欺负得很惨啊,喂,呜哇。」
她向我这里跑来,顺势抱了过来。当然不可能接得住她,于是屁股着地摔在了落叶丛里。惯性定律没有理解清楚。这物理不及格。
「对不起……」
「没,没事。没受伤吧?」
「该是我问你才对。绫香,没受伤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