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在麵包卖场，人气畅销的蜜瓜麵包被陈列在卖场最显眼的地方——位于众人视线高度的货架中央。

与此相反，在并不起眼的货架底部，则横着摆放了一大堆纺锤麵包和条形麵包。这样摆放的目的是通过外表上的冲击力来弥补不足之处。

然后，我把快过期的商品给放到更容易被顾客拿到的右手边——.

「——……」

站在自己亲手整理妥当的麵包卖场前，我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在心里自嘲道。

——我在人家的店里干些什么呢？

这种大概就是职业病罢。我明明只是作为客人来的，但不知不觉中就动起手去整理了。

在其他人眼里这副光景一定很奇怪吧。我注意着周围人的目光，窥视了一下四周，还好，应该没人发现，我鬆了一口气。

但是，就算是同样的连锁便利店也好，不同店铺里面的氛围也是大相径庭的，眺望着店内，我感触颇深。

和我那开在幽静住宅区里的店不同，这家店是开在繁华街正中央，位于商业大厦一楼的商务型店铺。

虽然店内的商品种类齐全，但最关键的是，顾客的层次完全不同。在晚上十一点还依旧热闹非凡的店里，人头攒动，气氛甚是浮躁。

是在外面开心完了在回家的路上顺道来的吗？还是说待会约好了一起去喝两杯呢？

这样说来，我倒是属于后者——但是，我约的人还没来。

我百无聊赖地在店里瞎逛，但再怎么说也逛腻了，最后我站在书架前，加入了站着看书的队伍。

其实吧，要是在我自己的店里有客人站着看书的话我是很不爽的，但是现在我也做着同样的事情，看来我也是个相当势利眼的人。（注：此处的「站着看书」类似于在书店里光看不买的行为，容易招致店员的不满）

我随便拿起一本周刊杂誌，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虽然我对于艺人和政治家的八卦新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但是用来打发时间还是很不错的。

不久后，我把看完的杂誌给放回书架上，正準备拿起下一本杂誌时——背后突然传来了有人喊我的声音。

「能请您不要再看了吗～？」

这句提醒我的话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给我吓得一激灵。

如果我是拆开了那些用胶带封好的杂誌和漫画来看的话，你来指责两句我也没有什么怨言，但我只是看个已经开了封的周刊杂誌你都要来说我，这是真的没想到的。

「不，不好意思……」

但不管怎么说，理亏的人都是我。我一边道歉，把杂誌给放回原位。

完事之后，我转过身去——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被耍了。

「……喂」

站在我身后的是穿着制服的店员——就有鬼了。

站在我身后的是穿着便服，满脸恶作剧笑容的明莉。

「嘿嘿♪」

「你在干什么啊——」

虽然我是很想抱怨两句的，但由于刚才那一连串的对话，我们已经吸引了周围的注意，这个地方我是一秒都不想多待了。

「——走了」

我怯怯地快步走出店外，从伞架上拿回自己的伞。

正值梅雨季节的六月中旬，每天都会下雨，而今晚也不例外。

朝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撑开伞，正準备迈步开去的时候——明莉突然间贴到了我的身旁来。

也就是常说的两人撑同一把伞的状态。虽然我是没什么的，但是看到她自己手上也拿着雨伞，我就无论如何都很想说她两句。

「……你自己不是有伞吗」

「这样～不也挺好的嘛♪」

「很挤啊……」

「怎么嘛～？你害羞了？」

「…………」

这家伙老是喜欢耍我。

出于她刚才戏弄我的报复，我换了只拿伞的手，强行把侵入者给赶到了伞的外面。

「呜哇～！」

明莉惨叫着，慌慌张张地移动到了和刚才相反的位置上。看来今天她是打死都不想自己撑伞了。

「真是的！别使坏了啊！」

像是为了不让我故技重施，明莉用力地抱住了我的胳膊。

虽然她的话里行间都是抱怨，但是与内容相反，声音却高兴得不得了。

「人家，可是你的『女朋友』啊？」

……再次听到这句话，我果然还是对此多少有些抗拒。

「请你好好地负起作为『男朋友』的责任，温柔地当我的护花使者啊」

然而，现在这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因此我也不能轻举妄动。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

于是迈步开去的我们，在旁边人眼中，大概会是一对幸福恋人模样罢。

虽然我才二十来岁，但我的心境已经完全奔三了。和未满二十的女孩子一起站在人前——而且还是搂着胳膊一起走——丢人也得有个度不是，因此我的脚步很难不慌乱。

※

私下接触。或者叫背后接触。

这对于整个风俗行业来说都是违反规则的行为，而就连我这个对风俗不甚了解的新手也知道，这是夜晚世界的常识。

因为这会损害店铺的利益——这样的理由无需多言，而且一旦涉及到了私下来往，就会产生金钱纠纷、暴露身份之类的危险，让女孩子捲入麻烦之中，所以私下接触是作为重大禁忌被禁止的。

所以，要是违反了规则的话，就算是被处以罚款或者是解僱之类的处罚，也是无处抱怨的。特别是箱店——也就是店铺型的店，据说处罚相当严厉。

而樱女作为绝对禁止秘密服务的店铺型JK按摩，当然也是禁止私下接触的——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客人和女孩子发展成了恋爱关係的话，貌似就不会多作限制了。

樱女的立场好像是不干涉自由恋爱。

但是，就算口头上再怎么吹嘘说「我们已经坠入爱河了」，人家也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所以要是真的在私下偷偷接触的话，就实在是惨不忍睹了。

而这一次，樱田先生之所以会把我们给约出来，目的大概也是为了要确认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吧。

当然，我和明莉确实不是什么恋人关係，虽然这一点是有悖于事实的——但是为了要洗清私下接触的嫌疑，这样解释是最为妥当的。

伪装情侣。这种像是恋爱喜剧一般的展开虽然很好笑，但是既然要演，我就会把男朋友的角色给演好。

「——这家店的刺身很好吃的哦。来来来，动筷子吧」

然而，我如临大敌一般出席的面谈，却出乎意料地在很是和谐的气氛中进行了下去，我总感觉有点气势萎靡。

「……喔哦」

装修精緻的居酒屋小单间里。我尝了尝樱田先生推荐的刺身，出乎意料的美味让我不由得交口称讚。

金枪鱼、鰤鱼、鲣鱼、扇贝——盘里各种各样的刺身，每样都是上等的美味佳肴，就连平时优先于喝酒而非吃下酒菜的我，也不知不觉地动起了筷子。

「我不爱吃虾呢～。广巳先生，你帮我吃掉吧」

坐在我身旁的明莉，把三只虾塞到了我的碗里。

「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不懂得欣赏……真是人生中的一大损失」

一边和明莉开着玩笑，我把虾肉刺身放进芥末酱油里蘸了一下，送进嘴里。

这份体积相当大的虾肉刺身，貌似是取材自某种甜虾。嫩滑的口感、入口即化的甜味、以及压倒性的分量，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是真的让我感受到了文化上的冲击。

提起甜虾刺身的话，大家基本都会有「虽然味道不错但是分量太小」的固有观念，然而，这份甜虾刺身完全打破了我的对它的印象。我已经等不及待会再点一份了。

「呜哇～好猎奇～」

正在对着虾头一通吮吸的我，被身旁投来的满满都是嫌弃的视线给射穿了。

「虾怎么就猎奇了」

「很猎奇啊！你看虾那个样子，完全就是只虫子啊！」

……这么一说，虾看起来确实是挺像虫子的。

但是吧，我也不觉得有必要反感成这个样子。倒不如说，

「你要说猎奇的话，你手上那玩意不是更猎奇吗」

说罢，我指向了明莉筷子里的常客——番茄片。

「番茄吗？这哪里猎奇了？」

明莉一脸诧异的表情，我简洁地阐明了理由。

「番茄的横截面不就很猎奇吗」

「不不不，完全没有这回事」

「但是，猎奇不就是某种凹凸不平感，或者说是果肉那种黏糊糊的状态，就像是某种未知生命体一样的……」

「那也比虫子的亲戚要好得多～」

明莉满嘴跑火车，火车里装的全都是番茄。

樱田先生看着我们一如既往的拌嘴，哧哧地笑着给出了评价。

「你们感情还真好啊」

他的这种认识绝对是大错特错的，我无论如何都难以苟同。于是我只能苦笑着搪塞过去。

「嘛～♪这种是不是叫小夫妻拌嘴来着？」

而另一边，明莉倒是演假情侣演得很起劲。也许是出于职业上的原因，总让我觉得她非常擅长伪装自己。

「不过，我还是有点意外的」

樱田先生来回打量了一下我和明莉。说道。

「我本来以为你俩相互之间对那些东西都是划清界限的，但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人际关係还真是难以捉摸啊」

「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句话只是出于回应般的附和，但我心底里也是同意这种说法的。

即便撇开这种伪装的恋爱关係也好，我和明莉所缔结的奇妙关係，也让我不禁深感人生之妙。合缘奇缘——邂逅皆为不可思议之物。

「而且步美——明莉她居然会和客人越过那条界限，发展成恋爱关係什么的，我真的感觉很不可思议」

「这样吗？」

樱田先生朝着明莉点了点头，可他的口吻始终都像是说给我听的。

「就算再怎么说是逢场作戏都好，男女之间本身就是日久生情的。会和客人发展成恋爱关係的女孩子，就算加以禁止也是绝对会出现的」

JK按摩贩卖的是疑似恋爱。然而这种疑似恋爱发展成真正恋爱的可能性，貌似并非为零。

「但是，会和客人发展成恋爱关係的女孩子，基本上多多少少都在精神上有点那啥——说得难听点，就是多少沾点神经质」

「啊～这个我懂～」

明莉马上插嘴道。

「那些会和客人打得火热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是些有点神经质的」

「毕竟对于那些图谋不轨的客人来说，这些女孩子比较好下手呢」

樱田先生苦笑着回了明莉一句，把话题拨回到了正轨上。

「但是，明莉和那种女孩子是完全相反的。她太难搞了」

「是啊，她太世故了，像根老油条一样」

虽然从身旁传来了「为什么要讲我坏话～！」的抱怨声，但我决定无视。

「所以，我刚听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真的非常意外。——老实说，我一开始是在怀疑你们是不是在搞私下接触的」

来了。

直觉告诉我马上就要被戳到疑点了。于是我决定主动出击。

「抱歉，做了些引起您怀疑的事情，在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时候我就应该和您解释一下的」

「没事的。我们这里也没有禁止恋爱的规则，堂本先生您没有过错的」

「但是，这事从规矩上说也是绝对不值得表扬的……真的很抱歉」

我低下头，展现出自己满满的反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