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上小学不久,我父母就离婚了。
离婚的契机好像是因为父亲的酒瘾太过恶劣。本身就大男子主义的父亲,两杯小酒下肚就忘乎所以,经常会朝着母亲大声怒吼。
在我所知的範畴里,父亲确实没有直接的暴力行为。但是,暴言只要过了度,就已经是精神上的家暴了。实际上都已经闹到了离婚这一步,所以母亲大概也承受了太多不堪入耳的暴言。
但是对我而言,父亲要是不喝酒的话,就是一个经常陪我玩的好爸爸。所以,当我得知抚养权落到了母亲手上,我和父亲自此天各一方的那个时候,我难过到了极点。
但是,我绝对不会把这种心情给诉诸于口。
因为,母亲在饱受折磨之后,依旧不辞辛劳地照顾醉得不成样子的父亲的身影,实在是太过的可怜。
「以后我们两母女一起努力吧」
我至今还依稀记得,看着在我面前故作坚强的母亲,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也小心翼翼地做出了同样坚强的举动。
于是我们两母女虽然作为单亲家庭重新出发了,但新的生活却相当的窘困。
首先,没法从娘家那里得到援助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母亲虽然还算是出身名门,但是由于不顾家里的强烈反对,母亲和父亲的婚事就如同私奔一般,她也因此被娘家断绝了关係,想要依靠娘家也无处可去。
而父亲给的抚养费也是时有时无,因此母亲只能不分昼夜地工作。
现在想来,母亲一定是在逞强,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地把家给撑起来才行。
不幸的是,母亲不久就因为过劳而倒下了。
她的身体大概已经到极限了,但是比起身体,我觉得更加要命的是精神上的巨大压力。
母亲本来就是作为千金小姐在呵护下长大的,她的性格原本就有着懦弱的一面,所以,母亲并没有坚强到能够身为单亲母亲而生活下去。
后来,丧失了劳动能力的母亲申请了生活保护。(注:日本的一种社会救济制度,类似于我国的最低生活保障,下文统称为「低保」)
根据日本宪法第25条之规定,「国民有权维持自己健康以及最低程度的精神生活」。
刚开始,我还非常天真地欣喜若狂。说着「不工作居然也能拿到钱!」。
因为不管怎么样,忙于工作的母亲能够稀鬆平常地待在家里这件事,于我而言是无比高兴的。
但是,母亲的表情却再也没有明朗起来。
「咱家申请了低保这件事,你不準和其他孩子们说」
母亲这样告诉我。虽然我遵守了她的话,但我心中还是有着「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偷偷摸摸地才行」的疑问。
这个疑问的答案,在我年纪渐长之后便不知不觉地明晰了起来,而某件事情,更是让我不管愿不愿意,都理解到了真正的原因。
在我上初中的那年,因为知名艺人非法骗取低保的问题,社会上引发了对低保制度的空前抨击。
「四肢健全的话就给我去工作啊」
「用着纳税人的钱去打柏青哥是闹哪样?」
「都快沦为暴力团体的资金来源了」
「用实物来支付低保不就好了吗」
新闻节目,周刊杂誌,SNS,各种各样的媒体每天都会发出对低保金领取者的批判意见,不久,风言风语就蔓延到了周围,最终,身为当事人的我,成为了众矢之的。
「她家是低保户」
大概这就是常说的「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事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了出来,渐渐地开始有人在背后议论我。
那个时候的我,大概是有过怨恨的。这不是我在自吹自擂,当时我是个不管学习还是运动都很优秀的好学生,朋友也很多,总是身处班级的中心位置。
但是,我绝对不会屈服于这样的流言蜚语。
倒不如说,我一直在心里给自己鼓劲说「我可不能输」。
——我家是低保户又怎么了!
——只不过是利用国家认可的制度而已,为什么一定要被你们恶言相向啊!
——不要囫囵吞枣地接受媒体带有偏向性传达的受惠者的负面形象,不管什么都三七二十一地一概而论啊!
——就连你们最喜欢的「哈利波特」的作者,也是作为单亲母亲领取着低保,最后才写出《魔法石》的啊!(注:哈利波特作者J.K.罗琳在1994年与丈夫离婚,开始申请政府资助,独自抚养刚出生一年的女儿)
为了抹除那些流言蜚语,不管是在学习上还是运动上,我都比以前更加地努力。
并不是说我接受了低保,就意味着我低人一等。无论如何我都想要证明给他们看。
因此,我过上了充实的初中生活。
我也考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第一志愿的高中。
然而,从这时起,在我的人生中颳起的逆风,变得更加地猛烈了。
成为高中生之后,我首先面临的就是学业上的问题。
我上的高中,是当地相当有名的公立重点高中,那里的学生都是些秀才。
迄今为止,我都是靠着自己的小聪明才勉强熬过来的,而由于家庭情况,根本就不允许我去上补习班,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周围的人从成绩上拉开差距也是理所当然的。
高中的第一次考试,我考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不及格。
由于是否及格的标準是绝对的,所以你要说我不够努力的话那也许的确如此。但是,如果你要让我找个理由的话,那个时候的我,处在一个无论如何都难以集中精力去学习的环境中。
那是因为母亲的精神状态。
自从母亲因为过劳倒下了之后,她就变得非常软弱,而不时听到的社会上那些关于低保的批判声音,更是让母亲惶惶不可终日,在我升上高一的那个时候,母亲已经恶化到没法好好走出家门的状态了。
最糟糕的时候,她一整天都没法从床上下来,因此家务事也没法好好地去做,于是,收拾家务事就成了我的责任。随着母亲的状况越来越差,我的负担也越来越重。
老实说,连睡眠时间都没法好好保证的生活,真的很辛苦。但即便如此,我也像初中时那样,给自己鼓劲说「我可不能输」,无论是家务事还是学业都拚命地去努力。
那个时候大概是被使命感所驱使着罢。我必须要努力,我必须要去撑起这个家。
因为只有我能帮到母亲了。那超越了单纯的亲情,已经变成了某种自我认同感,驱使着我的行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遭受到了巨大的挫折。
我在上高中之后,马上就开始做兼职。为了多少帮补一点家用,而且上了高中之后和朋友的来往也会变多,我多多少少也想要点能自由支配的钱。
但是,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社会福利科的工作人员(注;下文统称为社工),冷言冷语地告诉我说。
「申报你的收入,退还先前领取的低保金」
低保家庭通过劳动获得收入,是被法律允许的。但是,这些收入必须经过申报才行。
这些说明理应在事前就做好,但是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的母亲——再加上她很畏惧社工——以至于她并不知悉此事,结果,什么都没有被告知的我,在不知不觉间就犯下了不正当的行为。
别说白白打工了,还沦落到了不得不退还非法领取的低保金的地步,我很是沮丧,而且也很是愤怒。
「为什么你不把这件事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啊!」
我向母亲发泄了自己强烈的情绪。其中大概也包含了迄今为止积累下来的愤懑。
于是自此,母亲的精神状态终于恶化到了病态的阶段。
「咱们都靠着别人的税金来过活了,哪里能这么奢侈啊」
母亲会突然间说些这样的话,然后就连饭都不好好吃。而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这个说是新商品呢。嘻嘻,人家还送了我一份呢」
母亲有时又会冲动性地买两个人根本吃不完的副食。
我知道母亲这种反覆的极端焦躁和抑郁的言行是因为某种疾病引起的。
但是,就算我再怎么理解都好,我也还是没法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于是,我也终于迎来了忍耐的极限。
某天深夜。我因为尿意而醒来,从被窝里钻出来去上厕所。我注意到厨房里有些微弱的灯光,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厨房里面的人,是母亲。
母亲在黑暗中,敞开着冰箱门,疯狂地咀嚼着食物,她的身姿如同妖怪一般丑陋。
儘管当时我半梦半醒的,但是目睹到的情景,我至今仍历历在目。
在寂静的夜晚中,那种吧唧吧唧,吭哧吭哧,令人不快到了极点的咀嚼声反而更加突出。
母亲大口啃咬着本来打算用来做早餐的火腿,对着大盒的牛奶一通狂饮,她那被冰箱灯照亮的侧脸是那么的专心。
我知道,这是突发性的暴食症。
儘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控制住如同岩浆喷涌一般的厌恶感。
「你在干什么啊!!」
我完全失控地把母亲给推开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向母亲施以暴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四十岁左右的母亲,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像个被训斥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她的这副模样让我的心乱成了一团。
我很想帮她,但是却气不打一处来。
面对已经无法置于天平两端的亲情与嫌恶,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自此之后,母亲对于自己被抛弃的不安就越来越强烈,只要我不在她身边,她就会马上向我诉说自己的不适。
「你还没下班吗?啊,我的心脏好疼。我好像要死了……。你快点回来啊」
面对母亲对我越来越强的依赖,我很是着急。
必须要想办法。不做点什么的话,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
但是,光是学习和打工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的我,根本就没有空閑去照顾母亲。
此时,JK按摩,进入了我的视野。
JK按摩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量身定做一般合适的工作。
上班时间自由,而且收入喜人。这样一来就能随心所欲地短时间赚到很多钱,在没有客人来的休息时间里,不管是自习也好,还是小憩一会也好,哪怕是打电话陪陪母亲都好,都能如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