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聚集的人們

1

王都耶汀伯格是圣方舟王国的首都。

从王都中心向北走，就能看到一座美轮美奂的古城。

直到最近这座城都做为接待外宾的「迎宾馆」来发挥作用，但由于之前王都遭到黑龙袭击，于是它在睽违两百年后再度担起做为王都的重责大任，由担任代理的赛西莉雅公主替卧病在床的国王在此发号施令。

这一天赛西莉雅公主也在旧王城的办公室里和她最信赖的挚友、也是身为国家英雄的少女一起讨论今后的事态。

「卡内基那边有五个『留学生』要进密米尔士官学校……是吗？」

发出这个既严肃又美妙声音的，是个以长及腰间的金髮和蓝色眼眸为特徵的少女。她身穿铠甲的身影看起来庄严肃穆，宛如神话中的女战神；其端整的美貌也犹如女神。

她的名字叫玛莉亚。

玛莉亚＝女王之女武神。

她不但是依照神谕获得枪骑士第三称号的《女武神》，而且还是以二八年华的年纪就身经百战，为这个国家带来胜利的救国英雄。

「是啊，虽然这『五个人』明摆着是怀着某种企图而来，但我们还是得接受。」

这可说是颇有高度的政治判断。

虽然赛西莉雅已经对国内外公开表示前阵子那次黑龙的袭击是场不幸的「自然灾害」，但事实上她还暗中和卡内基帝国展开交涉，利用应该已经解散的「六大兇杀」发动的这场袭击反过来抢佔上风，终于成功缔结了原本和帝国间迟迟没有进展的休战协定。

而那时帝国提出了几项条件，其中之一就是要接受「五个」留学生。

虽说在战时留学的管道被迫中断，但战后没过多久管道就再度开启，连别国的最高等教育机构都有留学生要来，今年就预定将有三十二人就读。

其中就有来自卡内基帝国蜂拥而来的留学生。

考量到前阵子发生过的六大兇杀袭击事件，这种行为简直就和亲手把害群之马拉进自己家里没两样。

「这样不会有危险吗？」

「当然，我已经做好要冒点风险的心理準备了。强大的军队确实是十分可怕，但即便是拥有大陆最强军力的卡内基帝国，只要多国合作还是可以击退；话说回来，即便我们可以击退『军队』，但却无法阻止『人口』流入啊。如果我真做出这种事，流通就会停滞，并且一口气搞垮我国的经济哦。」

是要以目前的休战协定为基础再进一步缔结永久和平条约，还是要準备再度开战呢？这是接下来几年的国家掌权者被赋予的课题。

赛西莉雅眼下担忧的是如何恢複国力并增强军备。

还有——

「与其拒绝接受而让对方转入地下，不如放在手边就近监视……事情就是这样吧。」

「嗯，你说得没错。光是一个『第三称号』就能毁灭王都，看过这种情形后我们就必须儘快想出应付的方法啊。依照情况……或许我们有必要採用『以毒攻毒』的手段哦。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只是把很辛苦的工作都推给你啊。」

「不，如果我一个人牺牲奉献就能保护这个国家，我倒是没有异议。」

「……那他呢？」

「雷奇那边的话……由我来跟他说吧。」

赛西莉雅公主发出暗示，而玛莉亚也一脸认真。

面对暗中进逼的危机，两人都想事先做好準备。

而就在此时……

噗通——玛莉亚突然感到剧烈的头痛，并且用手按住额头。

流入脑中的庞大记忆奔流瞬间抹杀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那双总是蕴含强烈意志、比水龙石更鲜明的蓝色眼眸也彷佛在眺望远方般朦胧起来；她那一脸茫然的表情看起来简直就像被某种东西附身了——

（——杀吧！）

玛莉亚的脑海里响起了「某人」的声音。

「你怎么了，玛莉亚？」

「……呜，赛西莉雅殿下？」

在塞西莉亚用力摇晃玛莉亚的肩膀后，她终于清醒过来；此时她的心脏宛如被压得发出哀号，背上也是冷汗淋漓。

更重要的，刚才那段影像究竟是——

（刚刚那是我在做白日梦吗……？不，不对。这是……我「感应」到某人的思考了吗？）

她虽然想要勾起刚刚那段回忆，但就像平常从梦境中醒来那一刻就会忘记之前做了什么梦一样，这段记忆也迅速模糊起来。

玛莉亚拚命想要回想起刚刚感受到的强烈「绝望」，但不论她多努力，这段重要的影像还是宛如水流渗过指缝坠落般消失无蹤了。

「哈……哈……呜……雷、奇……」

之后玛莉亚陷入了悲伤、苦闷、呼吸急促的状况，还整个人瘫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赛西莉雅连忙赶到玛莉亚身边。

「把呼吸慢下来，先放轻鬆点。你『看到』了什么吗？」

「嗯，没错。」

「运用神赐技能的我们，也有身为侍奉神的另一重圣女身分。凡是和女神间拥有强烈连繫者，都会由于这种能力而会很容易看见『神谕』或『预知』。不过，这种能力可不是万能的哦。绝对不可以硬要追求答案。」

赛西莉雅公主身为侍奉太阳女神伊莉丝的圣女，过去曾经在伊莉丝教的本部「圣地艾比雷欧」经历过严格的修行。虽说她向来被看好肯定能成为第三称号者，但由于七年前国王病倒，于是她中断了自己的修行从圣地回到国内。

「把心放空，只要说出自己看到的景象是什么就好。」

赛西莉雅把手放在玛莉亚的额头上，自己也闭上眼睛和玛莉亚的感应连繫起来。

「深谷与流泻的瀑布、焰发少年……而且还看到了身穿漆黑铠甲的银髮少女。最后则是一位宛如恶意结晶的老人——」

在赛西莉雅的引导下，陷入恍惚状态的玛莉亚就一路说到这里；但是接下来的影像就完全消失了。

「这不是预知，而是警告……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感觉比较像是有人在求救啊。抱歉，玛莉亚，我也只能看到这些而已了。」

「不，很感谢您。托您的福，我感到轻鬆点了……」

在影像消失的同时，那种压迫胸口的悲伤和绝望也消逝了。玛莉亚这时才鬆了口气。

「在你平静下来之前，就先稍微这样待着别动吧。」

被人温柔摸头的玛莉亚这时才突然「啊」一下发现自己正躺在赛西莉雅公主的大腿上，但她也只能全身放鬆照样躺公主大腿任人摆布。从身为家臣的立场来看这自然是大不敬之举，不过她现在却以想对人撒娇的感情为优先。

玛莉亚的「母亲」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

母亲在她七岁生日来临前三个月就因为接受了尼伯龙根骑士团的任务而前往灵峰贝尔格里希，然后就在当地失蹤了。

虽然有派人拚命搜寻也无功而返，即便到了生日母亲同样没有回来——只有她随身的「神枪洁希德」和「神铠布伦希尔德」回家了。

而过了一年后。

在作战中失蹤的母亲就在没有找回遗体的情况下举行了葬礼。

「一这样做我就会想起以前啊。你可以像那时候一样叫我赛西莉雅姊姊哦。」

赛西莉雅公主正用一副「眼前正在撒娇的玛莉亚看起来可爱得不得了」的态度在逗着她玩。

和玛莉亚算是「堂姊妹」关係的赛西莉雅，不但拥有能和玛莉亚并驾齐驱的美貌，而且她的年纪十八岁，比后者大两岁，论身材可是更加成熟迷人。

对于母亲的葬礼结束后、过了一年多连父亲都过世的玛莉亚，赛西莉雅一直都把自己当成她的亲生姊姊来对待她。

「请……请别开玩笑啦！」

玛莉亚顿时满脸通红，还连忙想站起来。但她却被对方给压回来了。

「呵呵，还不行哦，玛莉亚。」

「～～～～」

虽然害羞得不得了，但玛莉亚还是乖乖地任由赛西莉雅摆布。

接下来——

「你最近有好好睡觉吗？」

「有啊，光是雷奇待在我身边就让我睡得很安稳，真不可思议。不过有件事让我觉得有点伤脑筋……」

只要感受到房子里有雷奇的气息，就能让她睡得比採用任何催眠手段更熟。

睡得安稳——对玛莉亚来说，光是这样就没有比这更令人安心的事了，但是最近只要雷奇不在，她「反而」睡不着。

而做为密米尔士官学校课程的一环，刚好从前天开始雷奇就去参加外宿实习了；这导致玛莉亚昨晚完全睡不着，结果无论如何都忍不住的她就——

（唉，对不起啦雷奇！我又……去闻你的衣服了……）

她在心里这样忏悔，同时羞得满脸通红。

只要一觉得寂寞就会想闻雷奇的味道，她就觉得自己这个「怪癖」最近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你有什么伤脑筋的事吗？」

「没、没有啦！什么都没有啦！」

玛莉亚拚命掩饰心里的动摇。

「什么嘛，真遗憾。心爱的他每晚都不让我睡觉——我很期待你说这句话说。」

「？」

玛莉亚听不懂对方的意思，还歪着头思考起来。

雷奇哪有不让她睡觉，反而是在转眼间就让她陷入梦乡了。

此话一出，赛西莉雅顿时露出苦笑。

「呵呵，抱歉啦。对于纯洁的玛莉亚来说，要听懂我在说什么也还太早了吧？不过正因为你近水楼台，所以绝对不能大意哦。有时候女生这边若不积极一点的话，男生可是会跑掉耶。」

「赛西莉雅殿下，那个……您认可我和雷奇的关係吗？」

玛莉亚已经把雷奇的真实身分告知赛西莉雅了。

如果她想拆散自己和雷奇，那么玛莉亚也已经做好要从本国「出走」的心理準备。

「对啊。虽然我很想听听你爷爷乔瑟夫是怎么个说法，但要是从身为圣方舟王国公主的立场来看，我可不在意呢。当然啦，就身为朋友的立场我也很支持你哦。」

「那是因为……雷奇拥有『第三称号』的关係吗？」

「如果你要我说得现实点，那么的确如此。如果能让一个拥有单枪匹马就能对抗一个师团战力的人倒戈过来，这样不但能大幅削弱敌方的战力，同时也能大大增强我方的战力。」

赛西莉雅这种想法是基于她身为公主的立场，玛莉亚自己也是军方高层，她当然知道这种想法是正确的，不过——

「我跟雷奇约好要给他能让受伤的身体休养的场所。所以，如果要强迫他去打他不想打的战斗，那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们俩邂逅时，雷奇曾经问她一句话：「这次改成替你那边打仗吗？」

对于这位遭到残酷背叛而失去忠心的少年，玛莉亚希望能替他治好身心所受到的创伤，并且为他找出今后的生存之道，于是建议他去就读密米尔士官学校。

雷奇的强悍的确值得信赖。但是反过来说，如果这份强悍又被人利用而伤害到他，对玛莉亚来说这就是她最害怕会发生的事。

「我知道他只会为玛莉亚你个人而战。不过嘛，这点『程度』的事他应该也一清二楚吧。就像我们在利用他一样，他也在利用我们；但是这样正好啊，所谓政治就是在耍这种心机嘛。」

「耍心机……是吗……」

「没错。目前事态相当複杂，根本是一言难尽啊。」

赛西莉雅说完这番话后，就把视线转向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的「小小的木製画框」。

上面画的是小时候的赛西莉雅和还是小婴儿的玛莉亚。另外，还画出了一名睡在摇篮里的「焰发」小婴儿。

赛西莉雅边用怀念的眼神看着这幅画，一边继续说下去：

「还有……对了，他继承了『克利萨利斯』家的血统，这也是一大原因。他身为旧克利萨利斯王族的后裔，也可以说是个『亡国的王子』哦。玛莉亚你应该不知道吧，自古以来圣方舟王国和克利萨利斯王族可是关係深厚，甚至好到一百年前该国毁灭时，我们还秘密接受了王族的生还者哦。」

「欸！？他的家族是克利萨利斯王族的残存者，这个谣言原来是真的啊……」

玛莉亚吓得浑身僵硬，还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是啊。被卡内基帝国消灭的克利萨利斯王国成了被冠上『北克利萨利斯』名称的帝国领土，而被俘虏的王族子弟也因为极其罕见的『战斗天赋』而被盯上，把他们当成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狼来繫上枷锁。而受到圣方舟王国保护的克利萨利斯王家公主就下嫁到当时的『史崔特伯』伯爵家，暗中延续其血脉。」

而在二十年前——

从卡内基帝国来到密米尔士官学校留学的《黑骑士》尤里乌斯，和百年前就被拆散的克利萨利斯王家的子孙、也是史崔特伯伯爵千金安洁莉卡有了一次命中注定的邂逅。

他们俩很快就坠入爱河，最后就——

2

港都希尔霍伦的清晨来得很早。

黎明时出海打鱼的渔船返航后会立刻进行竞标，商人们也争先恐后地买进新鲜的渔获。

装满以圣术冷冻的渔获木箱陆续被堆到马车上。

由商人组成的马车队把各自看中的商品装载到车上，等待出发前往王都的时刻来临。

在这支由超过二十辆马车组成的马车队中，也有多人共乘的载客马车。

在圣方舟王国境内的街道都经过整顿，而且还有载客马车做为连繫各地城镇的公共交通工具在运行。

这种车体作得十分坚固、还搭载了防风雨用车蓬的载客马车共有三辆。

乘客们把行李放在货架上后，有人立刻就座、有人跑到以马车队的吃食为目标的路边摊去大快朵颐、商人间也在互相谈笑，现场顿时上演了形形色色的众生相。

有个焰发少年在眺望着眼前这幕光景。

他的名字叫雷奇。

虽然他才十五岁，算是相当年轻，身材看起来也相应颇为纤细，但那经过千锤百鍊的肌肉依然十分抢眼，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头宛如火焰般的红髮与深红色的眼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