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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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在这座早已人去楼空的岛屿等待着喜讯。
「精灵岛」
又称为天上的乐园。
他在这人称「至上圣域」的地方动弹不得地横躺在地,呼吸紊乱地等待时间流逝。
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不久之前,担心他安危的朋友们还陪在他身边,然而却被他以「帮我找医生过来」为由支开了。
因为他想一个人独处。计画已经进行到这地步了,假如和别人有太多接触,难保不会露出马脚。
毕竟,现在的他实在静不下心来。
这也难怪。在这个可能痛失亲人的节骨眼上,有谁能平心静气呢?
(拜託……拜託来个人救救她吧!谁都可以!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不,是我不知道那家伙会做出什么事——!)
他使尽全身的力量挪动颤抖的手,朝嘴角一抹。
是鲜红色的。
他的嘴角紧紧沾上了一抹鲜血。恐怕是胃部受损所造成的吧?虽然至今他的健康状况一直不算好,他得的并不是胃病,而且迄今也从未吐过血。想必是近日吃了太多葯或类似的原因所引起的。
他早已做好捨弃生命的心理準备。
反正这颗心脏早晚会停止跳动。
(再说,能以吐血动摇她们的决心,对我来说可是求之不得呢!我的身体根本不重要!事到如今,我所能仰赖的人只有她们了……唯有来自未来、不受当今世界束缚的丝诺她们,能够帮我一把……)
思及此,他怱然注意到自己是个束手无策,只能期待他人为他完成心愿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挤出剩余的力气,在地面上拖着身体爬行。石头冰凉的触感,令现在的他感到格外舒适。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呢……)
这阵子,他常常思索这个问题。
听说人类将死之际会回首以往的点点滴滴,或许现在的他,正是处在某种「死前的走马灯」中。
说到底,令他害怕的并不是逐渐朝自己逼近的死亡。
他所害怕的,是所珍惜的人们是否已无端捲入这场宿命之中;唯有这点,令他惧怕得无以复加。
(假如我不是「那家伙」,说不定老姊就能过得更幸福些,也不会落得这种下场了。)
不幸的宿命——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咒骂过自己的命运。
即使废了一只脚——
即使染上重病,人人皆言他已来日无多——
即使这十只能开创未来的手指缓慢而确实地变得再也无法动弹,迄今他也从未打从心底感到绝望过。
因为他身旁那道温暖的光芒,总是能适时拉自己一把。
每当他想哭时,它就会有如毛毯般将他裹住;每当他迷失在道路上,它总能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告诉他:「走这边才对哟。」
对情感毫不坦率的他,有时会觉得她令自己羞得想挖洞钻进去;然而,她比起久久露一次面的母亲更像个母亲,甚至偶尔也像是他的恋人。
她是他唯一能敞开心房的对象,他无可取代的亲人。
「玛贝拉斯·奇拉」
(我唯一的老姊。)
比他年长十岁的她,在他才刚懂事时,便已成为祖国克拉斯特的优秀准神曲乐士。
或许是这个缘故吧?他几乎从未体验过一般人拥有优秀的家人时常有的嫉妒、自卑感。
他对这位任何方面都高人一等的姊姊最先浮现的念头,是崇拜。
毕竟,在他才刚能演奏得有模有样时,她早以王都音乐学校第一名之姿,得到了被尊为最高学府的天空之岛——精灵岛的入学推荐。
每次她从遥远的精灵岛回来,他都觉得她变得更加容光焕发。
或许也可说是生气蓬勃吧。
她原本就很喜爱精灵,因此这座彷佛时间停止流动、至今仍与「古老的善良精灵」维持联繫的精灵岛,才会令她如此感动。
『那座岛太棒了!它知道该如何让人类和精灵和平共处。没错,即使没有神曲,人类和精灵也能在那座岛上互牵着手。』
她常常如此向他诉说在岛上生活的感想。
『那座岛,正是奇蹟本身。』——
当然,她也知道岛上的学院是在许多致力于培育优秀神曲乐士的国家、贵族的捐款之下,才得以营运。
所以,在她对精灵岛大肆老王卖瓜一番之后,总免不了惆怅地担心起世道来。
『……人类与精灵——连这两种不同的种族都能够互相了解、交心,为什么人类之间却无法停止憎恨与纷争呢?』
此时,在地上世界小规模的战争四起。大国梅尼斯和克兰德姆之间产生龃龉,而紧邻两国的众小国也持续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
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演变为大规模战争。
各国无不加强军备并倾全力培育神曲乐士,用来当作开战时的强力后盾。
以神曲乐士为志愿的人备受礼遇,国家要职也逐一由乐士出身者拔得头筹—身手了得的人立志成为佣兵,商人们则满脑子只想着在哪一匹「马」上下注最为划算。
乍看和平安稳的表面下,其实人人都严阵以待那一刻的到来。这就是这时代的现况。
儘管身处于这样的洪流之中(不,或许该说「正因为」处于这样的洪流),她却一心烦恼着人与人之间的纷争。
对于这样的她,他总是不知该回些什么话。
不仅如此,他还略微投以冰冷的目光。她的理想——美好归美好,但这场和平之梦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
(因为没有人的心能像她一样美丽,)
每个人都很自私,只顾着巩固自己的权益;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怀着自扫门前雪的心态。
而那些平常隐藏得无懈可击的丑恶面,只要稍微给它一点刺激,就会轻易现形。
(所以人跟人之间才会无法停止纷争,才会自相残杀;为了自己的利益,人类可以不择手段,反正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够了……)
他并非一开始就有这种想法,而是在她进入精灵岛学院就读一阵子后,才萌生这样的念头。
那是他第一次发病。
这是一种怪病,发病时身体会逐渐无法动弹,四肢颤抖,有时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
令人惊讶的是,在他染病后对他翻脸不认人的,居然是他的亲生父母。
奇拉家是神圣梅尼斯帝国的神曲乐士名门——七乐门之一,被尊为救国英雄的后裔。在七乐门之中,奇拉家更以製作乐器的才华傲视群雄,是历代人才辈出的乐器师世家。
由于姊姊志在成为乐士,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恳求肩负乐器师家业的父亲教导他製作乐器。
父亲说他的技术并不差,前途无可限量,甚至还说过可以把奇拉家交给他,如今却二话不说便捨弃了他。
『你是奇拉家的耻辱!』
打从他继承家业无望后,父亲便对他失去了兴趣;而母亲也因为害怕染上这怪病,对他避不见面。
就这样,他被关在远离主屋的小屋中,几乎无法与他人见面。
他得的可能是传染病——谣言一传开来,无论是认识的人、朋友、过往的亲朋好友,全都一一离他远去。
他感到很绝望。
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人类便连活着的意义也没有。
现实摆在他眼前,因此他感到绝望。
(事到如今,我留在世上还有什么用?)
大概是这个时候开始的吧?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用像她一样的清澈目光来看待这个世界了。
连他的亲生父母都这样,何况是国家呢?如此巨大的组织,必然会有更加複杂的利害关係。
而只要利害关係不一致,就会产生纷争。因此,不论玛贝拉斯一个人如何痛心,战争也不会消失。
利用。
利用。
利用。
这世界的所有法则,都离不开这两字。
既然没有利用价值,就没必要与之交好:既然无此必要,乾脆除之而后快。人与人之所以结合、分裂,全起因于价值观的对立!既然如此,人与人之间永远都不可能相亘理解!
『——帕里亚,没这回事!』
有一只手将逐渐坠落黑暗深渊的自己一把拉起,那个人就是姊姊。
每当她无所畏惧地前来探望遭到隔离的他,总带给他一线光芒。
『听好了。或许爸妈对你做了一些愚蠢的事,而你的朋友们也对你说了些过分的话,但你的价值绝不会因此而消失。』
『我的价值没有消失?』
『没错,你自有你的使命。』
她温柔地抚摸他无法动弹的脚,一边哄小孩般地说道:
『每个人都有活在世上的价值,而找出自己的价值,便是活着的意义之一。你绝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那些自称束手无策的人,其实只是自己不愿意争取罢了。』
此话真是一针见血。
『只是自己不愿意争取罢了……』
没错,他只是一味地自怨自艾,却没有积极去做些什么;只是一味地怨恨离开他的人,自己却没有多加挽留。
留在我身边!
帮帮我!
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由于一颗心早已被悲剧冻结,而迟迟说不出口。
(我真可耻!)
捨弃乐器师之路而改为从事作曲,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为了使他的病状稍微好一些,姊姊远赴众神居住的山岭追求神曲,而这也成了引导他走向作曲夕路的契机。
双脚无法动弹也能作曲,而即使日后手指不听使唤,也能咬着笔桿写下乐谱。
(再说,乐谱是会流传下来的。)
就算无法演奏自己创作的曲子——就算自己有一天病死了,创作出来的曲子也会留在世上。
这就是他活着的证明。
(就算我的心脏在一、两年后停止跳动,只要我的神曲够好,就能留下乐谱,而且也能间接帮助老姊跟黎修莉。我可以让我的一生变得有意义!)
当他能做出像样的曲子时,玛贝拉斯已经从精灵岛学院毕业,成了克拉斯特的军人。
儘管绝大部分的神曲乐士都选择这条道路,军旅生涯对她来说却称不上开心。
亲赴前线数次后,她辞去军职,成为人称「奇蹟乐园」的中央精灵岛学院教师,不久后便被拔擢为学院长。
那年也是他报名入学考试的最后期限,他好不容易才顺利考取,进入精灵岛学院就读。
仅仅二十岁便坐上历代最年轻学院长宝座的玛贝拉斯,从那之后便全心全意地工作,几乎将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学生和精灵身上。
比如说,每当她前往火药味越来越浓厚的地上世界时,总免不了四处为学院集资,或是为了不使学生们捲入战火中而到处奔波。
到头来,这对姊弟明明比以前更靠近,相处的时间却减少了。
可是,他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道姊姊为什么要不眠不休地如此拚命。
『精灵岛上的学生各来自于不同的国家,起先大家相处起来还有些尴尬,但现在已不再拘泥于国籍,成了一个大家庭。很不可思议吧?我既有来自克兰德姆的朋友,也有来自于梅尼斯的朋友,而这两国在地上世界可是彼此仇视呢!或许是岛上的新鲜空气改变了他们,抑或是当人与人跳脱国籍之分而真心相待,就会把地上那些纷纷扰扰看得淡了。我不清楚真正的理由为何,不过这并不是梦,而是事实。我认为,精灵岛能够使人找回曾经遗失的重要事物,因此我想保护这座岛——不,我非保护它不可!这是为了让人与人将来能够像人和精灵一样和睦相处,让我们捨弃不必要的纷争,同心恊力地活下去——』
他想帮助姊姊。
他不想让姊姊失去「希望」,那「美丽的希望」。
他不想看见姊姊悲伤的模样。
因此他对天祈祷。
(神啊,八位奏世女神啊!如果禰们想提早取走我的性命,请用我的命换给她幸福吧!请保佑她实现美丽的理想吧!)
为了达成这个愿望,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即使要使用多么卑鄙、兇残的手段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