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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依蝶·堤古蕾雅为什么不当外科医生的人并不多。
大概只有离婚的丈夫……不,是前夫;再来可能是听她前夫针对那些时间发牢骚的对象吧。
对于那件事,堤古蕾雅不曾主动说过。
毕竟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知道真相的话,有个男人应该会很在意。
就是那个巨大的可怕,不过实际上温柔到令人无法相信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现在——
「不,我没事。」
一面用他的大手捂住他那张大脸上的大嘴,一面拚命奋战。
他手上拿的并不是手帕,而是摺叠的运动毛巾。
「请继续,我没事的。」
他那张有如岩块的脸十分苍白。而且他,明明在夏天都还能若无其事的穿着皮大衣,但现在脸上却不断飙汗。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他居然没有把眼睛别开。
「真的没问题吗?」
担心到出声问他的,是被抱起来的娇小少女,一想到她平常都面无表情,现在却紧皱眉头的模样,着实让人讶异。
马纳伽的表情,彷彿平拼了命似地。
「好吧。」
堤古蕾雅用她套着薄橡胶手套的手,指着解剖台下的金属桶。
「想吐的话就吐在哪里吧。」
「精灵才不会吐呢!」
厚厚的毛巾让他含糊不清的低沉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他好像好不容易露出笑容,从毛巾底下露出来的脸颊在微微抽动呢。
「那我要继续哦。」
「请继续。」
堤古蕾雅法医的手又回到遗体上。
真是惨不忍睹的遗体。
之所以让他侧躺,是因为他无法仰躺的关係。
他拱背屈膝,手肘也弯曲,简直像是胎儿的姿势。
左手伸向胸前右手手肘则微弯曲地往前突出。两只手臂都像经过扭转似地往内翻转,五根手指指头则如螺旋状的扭转。
这都是烧死的尸体最具特徵的姿势。由于高热燃烧的关係,才会变成这样的姿势。加上这具遗体是坐在位子上被烧死,也是形成这个姿势的原因。
至于他身上,已经毫无称得上是皮肤的东西。
覆盖在白浊的皮下组织上的,是早已碳化的薄膜。
那上面有裂痕,宛如厚厚的泥土在阳光照射下产生无数龟裂,照理说应该被遮盖起来的组织,全摊在手术灯的灯光下。
然而,这并非刻画在这具尸体上的问题点。
「你们看。」
那句话让平常老是把视线别在一边的壮汉,把可爱的眼睛固定在遗体上面。
她要他们注意的,是这具侧躺遗体上方的肩膀。
那儿笔直裂了好大一个洞。
从左肩到胸中央。
「直接的死因,是这个呢。」
「失血?」
堤古蕾雅摇头否定玛提亚用透明的声音反问的问题。
「原则上我不排除那个可能性,但就我的经验来看,应该不是。而是窒息。」
「窒息」
「没错。因为肺部被切断,导致呼吸器官溢满了鲜血。他是被自己的血呛死的。」
其根据就在于被拉直的右手。
看得出来死者并非失血而慢慢致死,而是在意识清楚的情况下,痛苦窒息致死的。
「至于遭到火烧,是在死亡之后,因为气管并没有灼伤的迹象。」
也就是说,整个顺序就是死者遭人从肩膀砍到胸部,接着被自己的血液呛死,最后遭大火吞噬。
「那么交通事故发生的时间点呢?」
粗壮的声音比以前还含糊不清。
「在遭到砍杀之后没多久。」
「根据是什么呢?」
堤古蕾雅这次指的,是被砍杀的胸腔内部。
「根据是在里面,要看吗?还是只要说明就好?」
「不。」
那个回答连堤古蕾雅都吓一跳。
而且马纳伽还一手抱着玛提亚,另一只手仍旧用毛巾捂住嘴巴,然后把身体往前探。
「让我们看看。」
跟他庞大的身躯完全不搭调的小眼睛,像在瞪人似地睁得大大的。
「好吧,就在这里哟。」
堤古蕾雅用两手打开遭到砍杀的伤口,壮汉的喉咙发出「咕」的怪声。
「看得见肋骨的断面吗?」
「看到了。」
好几根骨头的断面,像埋在肌肉里面一样并排着。
因为骨髓被烧到的关係, 海绵质里累积了碳化物,散布的黑色颗粒好像是埋在里面似地,而且断面平滑到令人无法相信的地步。
最上面一段是锁骨。
在里面而距离不远的是第一根肋骨,紧接着是第二,第三根肋骨。接下去的肋骨位置比伤口还要下面,因此看不到断面。
「就是这个哟。」
最靠近伤口边缘的一根——是第三根肋骨。它跟其他两根不一样,是往身体里面——往肺部的方向刺去的。
「这是骨折吗?」
「没错,第三,第四根都断掉了。似乎在冲撞的那一瞬间,胸部猛烈撞到方向盘才断掉的样子。看样子,死者好像没有系安全带呢。」
「这是很常有的事情呢。」
「是啊,不过」
堤古蕾雅边说边按压距离伤口下方不远处的胸部。
居然一整个凹下去。
碳化的皮肤剥落了好几层,并且落在不鏽钢床上面。
「第四根肋骨有两处折断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剧烈的压迫导致肋骨某处折断,但因为某处折断的关係,导致那根骨头变得更弯曲,于是过没多久其他地方也折断了。
「但是,第三根肋骨」
这根肋骨能够从断面做判断。
「它只折断一处,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另一处在骨折以前就被砍断了。」
「正确答案。」
换句话说,这具遗体在骨折以前也就是在他搭乘车辆出事前,胸部就已经遭到砍断了。
「你是说在车辆行进之中吗?」
「我觉得往那个方向推测会比较恰当吧?」
然后依蝶·提古蕾雅法医,再次转身面对黑色大衣的壮汉,以及被他抱起来的黑衣少女。
「至于进一步的线索,等我解剖过后再说吧。」
「可以看看其他遗体吗?」
「可以哟。」
堤古蕾雅脱下手术用的橡胶手套,并且丢在她刚刚指给马纳伽看的金属桶里。
然后,她往里面的墙壁走去。
正面墙壁由不鏽钢构成,分成四层五排,那些都是抽屉式冷藏库。
躺在里面的,是在辖区内发生的刑案或意外中死去的牺牲者。
「我声明一下。」
她的手放在其中一个把手上面,她回头对着两名搜查官说道。
「遗体的状况相当惨哦,这具是三人之中最惨的,确定要看吗?」
玛提亚之所以回头看马纳伽,是因为担心他。
但壮汉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要看。」
「好吧。」
于是她把遗体拉出来。
发出「咚咚」的沉重声音而滑出来的托盘上面,躺着一具苍白的遗体。
遗体飘散着白色雾气,儘管有经过冷冻,但还是发出闻起来像乙酸的刺鼻臭味。
那是内髒的味道。
他的侧腹呈一直线裂开,内容物从那儿跑出来。上面之所以套着透明塑胶袋,是为了防止内脏在托盘上散开,而卷进滑动的轨道里。
仔细看的话,可以隔着附着白霜的塑胶袋看到连内脏都被锐利的刀刃砍到。
「死因是失血,亦或是心脏麻痹死亡。」
她直接拉出隔壁另一个抽屉。
从银色墙面里拉出来的遗体,是一名还很年轻的女性。
她的双腿,从大腿一半的地方被切断。
「除此之外的遗体,只有极普通的车祸所造成的损伤哟。」
换言之,只有这三具的情况异常。
「对我来说看起来都一样耶,对吧?」
他只的是伤口。
堤古蕾雅点点头。
「也跟之前的那颗头颅的情况一致?」
「是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三个人在死亡之前,铁定受到相当痛苦的折磨。
但是,她没有说出来。
但眼前这两个人的资历也没有菜到看不出来。
「我不知道嫌疑犯是不是同一个人,但至少使用的兇器是一样的哟。」
而且那是就物理上来说,不可能存在的「刀刃」。
「连起来了」
说话的玛提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