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玛提亚忽然发现一切都是梦。
这是梦,不过并非平常作的那个恶梦,不是一边听着无数惨叫声,一边持续往下坠的恶梦。
是雨,下个不停的雨。
身体完全动弹不得,而且喘不过气……好冰、好冷、好痛。
往下坠的梦境里并不存在着恐惧,只有绝望。但是现在的感受不同——是害怕。
并不是因为疼痛才感到害怕,也不是因为喘不过气或太冰、太冷的缘故。
而是由于自己快要死掉了。
我快要死掉了!谁来救救我!我快要死掉了!
「妈妈……」
这句话从她小巧的嘴巴脱口而出。
「喔?」
做出回应的却是发自丹田的浑厚嗓音。
「……咦,爸爸?」
「哎呀,不好意思……」
玛提亚终于发现……当自己睁开双眼,站在前方的既非爸爸,也不是妈妈。
这是当然的,因为他们已经不在这世上。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拉格·艾迪莱克利亚斯是个心地善良的壮汉,也是玛提亚的契约精灵。
「啊,嗯,我也要向你说对不起……」
然后她从床铺坐起来。
「已经这么晚了?」
「啊,不会啦,你再睡个十五分钟都还OK喔。」
这里并非他们的公寓房间,水泥墙及天花板仅涂上厚厚的淡驼色油漆,没有贴上壁纸、没有架设天花板的隔板,就连照明也只有一盏小小的日光灯而已。
房间的宽敞度不及身为方才案发现场的客房一半,摆放在室内的物品也只有两张旧床铺跟一台老旧的电视机。
这里是市警本部的休息室。
「现在几点了?」
「嗯,应该快七点了吧?你等一下喔。」
马纳伽边说边从衬衫胸前的口袋拿出怀錶。较普通怀錶大上好几倍的它算是某种整人玩具,在马纳伽的大手里却像是个普通怀錶。毕竟能套在他粗壮手臂上的腕錶非常昂贵,一般的怀錶则太小。
不过它的缺点是一星期会慢个五分钟左右。毕竟是玩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方才準备休息打盹前,他曾打电话到报时台对时间。
「七点……呃——再过十三分就七点了。」
「已经睡了三个钟头啦?」
春日·丹凯特的顾问律师拿衣物到饭店让他换上是凌晨一点多的事,接着便陷入对方要说不说的僵局,最后只好重头来过。
当他跟律师独处讨论三十分钟后,律师宣布「春日主张从头到尾保持缄默」。
他现在正待在位于市警本部地下的拘留所。
毕竟他怎样都无法规避自己妨碍公务,以及身为对警官施暴的现行犯的事实。他利用会客室的电话叫计程车,逃跑时甚至用门撞击警官,要逃避罚则是不可能的。
不过春日·丹凯特依然选择保持缄默。
结果一行人离开饭店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多。完成包括整理报告在内的手续后,他们好不容易让工作在凌晨四点告一段落。
没错,只是「一个段落」而已。
事情还没结束。非但如此,搜查甚至称不上开始。
现场没有兇器,与被害人同房的男性还企图穿着睡袍逃亡,应该同在案发现场的女性却只残留衣物而不见蹤影。
所有事实全都化成谜团,陈列在眼前。
「……嗯,我不睡了。」
玛提亚以从毛毯滑出来的方式赤脚溜下床。
穿上拖鞋后,她伸手拿取叠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袜子。
「你不要紧吧?」
「嗯,睡过一觉之后,精神好多了。」
「是吗?」
马纳伽一面套上西装外套,一面说道:
「总之,要不要先去吃点什么?」
发自丹田的浑厚声响正好对着墙壁,使得整个房间产生轻轻震动。
「嗯——说得也是呢……」
回答的玛提亚坐在床上穿袜子。
「反正律师还没来以前,我们也不能侦讯。」
她指的是侦讯春日·丹凯特,因为他坚持律师一定要在场。当然,若是针对其他部分的犯行,应该是做「笔录」而非「侦讯」,所以他的要求是不可能获準的。不过现阶段比较重要的是饭店的兇杀案。
毕竟他跟被害人共处一室,甚至企图逃离现场。除了原本在房间里的「女性」之外,再也没有比他更可疑的人物了。
就算春日·丹凯特不是兇手,也铁定掌握什么破案的关键——这是她近似直觉的确信。
但是,律师预定前来的时间是下午,之所以没有一大早赶来,或许是打算做好即时要求警方释放僱主的準备之后再过来吧。
「总之先去吃东西吧,然后再去医生那里。」
当玛提亚没有加上任何称呼,直接喊「医生」时,对象是某位特定人物,指的是她以前的主治医生,不过对方现在不是医生。
所以——
「嗯。」
马纳伽发出呻吟。玛提亚马上知道他发出呻吟的理由,「嘻」地笑了起来。
「喂喂喂,不要笑啦!我已经很努力克服了耶……」
「对不起啦。」
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
「你真的很怕呢?」
「是啊。」
当玛提亚把鞋子穿好,马纳伽便将斗篷递给她。
「那么,总之出发吧!」
就在此时——有人轻轻敲门。
「请进。」
当马纳伽做出回应后,门开了,探头进来张望的是一名女性。
「啊,你们已经睡醒啦?太好了。」
对方将红髮往上盘,然后在淡驼色的冬季套装上披上一件长长的白袍——她是依蝶·堤古蕾雅,马奇雅·玛提亚的前主治医师,现在则是鲁谢赛理斯市警的法医。
「我听说你们在休息,想说这时间差不多该醒了。」
相较于对方笑嘻嘻的表情,马纳伽却回以僵硬的笑容。玛提亚马上了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总而言之,他之所以提议出去吃东西,便是基于这个原因。
但是,如果「儘可能闪避」的行为是因为壮汉的性格十分老实造成的,「问题来时绝不逃避,正面迎接」便可以说是由于他的性格非常真诚。
「结束了吗?」
叹了口气,彷彿做好心理準备的马纳伽询问堤古蕾雅,法医的回答有些残酷:
「是的,结束了。」
不过对方接下来的这句话似乎出乎马纳伽的意料。
「你们两个肚子饿不饿?」
「……咦?」
「我现在要去吃早餐,要不要一起去?」
看来没必要直接前往验尸室,马纳伽这次的叹息于是充满安心感。
「好啊,我们也正有这个打算。」
他回头看向玛提亚。
「对吧?」
她笑着点头回应。
2
居于鲁谢赛理市的佐治·雪莉嘉的住所几乎位在她学校的正对面,只是中间隔着克什莱特自然公园,之间的距离几乎横跨一半的将都。
如果七点过后才出门,就算髮挥小绵羊的机动性、加足马力宾士在穿越公园的最短路线上,依然会在快迟到的最后一刻才抵达学院。
所以雪莉嘉早上总是只花四、五分钟整理好自己,然后赶在六点五十分时离开公寓。
交通工具是她的伟士卡P200E,皮欧泽亚公司的杰作,而且还是精历九九九年的纪念限定车种,外观涂装是鲜艳的橘色,构造既单纯又坚固。
班上甚至有人形容这辆伟士卡简直是雪莉嘉的双胞胎妹妹。
听在耳里的雪莉嘉虽然会做出「你这家伙讲这什么话,小心我宰了你」的回应,不过心里并不会觉得不舒服。
今天早上,伟士卡P200E依旧负责将雪莉嘉载到开始上课前的学院。
「早安!」
摘下安全帽,她那头鲜黄色的头髮在朝阳中闪闪发亮。
雪莉嘉接着把防风眼镜跟防尘围巾拉下来,举起手向对方打招呼。
「啊,早安——」
回应的是一名眼镜少女。当雪莉嘉将摩托车停在脚踏车停车场的角落后,对方也正好骑着脚踏车进来。
清爽的淡驼色短髮与红框眼镜非常搭配,身上的服装则是跟雪莉嘉一样的制服——肩头澎起的白色罩衫外面搭了一件棕色背心,下半身的百褶裙则是棕底加上红白相间格纹的迷你裙。及膝的袜子是橘色的,胸前的蝴蝶结颜色则是象徵二年级生的黄色。
她是索诺米·芙朗妮,雪莉嘉的同学。
雪莉嘉常常在脚踏车停车场遇到从位于梭哥市的自宅骑脚踏车通学的芙朗妮。仔细想想,雪莉嘉第一次跟她交谈也是在放学后的脚踏车停车场。
「啊,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
芙朗妮边说边「喀嚓」地立起脚踏车的脚架。小型的越野脚踏车设计成街用规格,不过被磨得亮晶晶、沾有些许灰尘的只有车胎。
「对了对了,我看了今天早上的新闻喔!」
从脚踏车座垫后方的载货架拉出书包的索诺米·芙朗妮,马上打开今天早上的话匣子。
「听说鲁谢市的饭店有案子发生……佐治住在鲁谢吧?」
「啊,嗯!」
鲁谢赛理斯市霍鲁姆德大道一〇三四——这是佐治,雪莉嘉目前的住址。
「案发现场在我家附近吗?」
走进校舍,伴随有些耸动的话题,两人并肩步行于上课前的喧嚣走廊上。
「不知道耶……你知道鲍迪亚饭店吗?」
「鲍迪亚……你是指那个进口车的品牌?」
「嗯,听说是外商投资的连锁饭店,报纸是这么说的。」
「既然如此,应该是在鲁谢市中心的那家吧……我家附近只有廉价的饭店。」
「是吗,太好了!」
嘴上虽然说着「太好了」,但索诺米·芙朗妮的表情似乎有些遗憾,看来她很期待从雪莉嘉口中听到有趣的事情,只可惜雪莉嘉的资讯还没跟上新闻。
实际上,芙朗妮有爱聊八卦的倾向——属于不敌八卦诱惑的类型,要形容她「世俗」也行,不过还不至于到毫无品味的地步,应该是因为她的家教好吧。
「然后呢?你说的案子是?」
两人一边步上阶梯,雪莉嘉一边如此回问。并非刻意配合芙朗妮,而是因为鲁谢赛理斯市的饭店如果发生足以登上新闻的案件,搞不好跟雪莉嘉的「友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