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促成赶往现场能异常快速的条件,有两个理由。
一个是空难现场距离市区近而能迅速掌握状况。
另一个是,国军为了夜间演习正好处于出动的状态。
更进一步说的话,也幸亏这时候进行的是精灵兵的布阵演习。接到出动命令的精灵兵与其契约乐士兵,比军机还抢先赶到现场。
根据事后的报告,所有前往救难的成员对空难现场的形容有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根本就像「地狱」。
而堤古蕾雅喃喃自语的,也是那句话。
「……简直宛如地狱。」
这里是索尔帖山南侧,遥望托巴斯市区的斜坡。
这一带完全还没开发的关係,因此尚未遭受过土石流的灾害。可以说原本还保有原始森林的状态。
没错,「原本」是那样的状态。
然而现在,滂沱大雨中的的那片绿意却完全被刨除。
树木被扫倒,到处都是橘红色的火焰。
燃料所产生的黑色浓烟,与燃烧树木的白色浓烟混杂交缠,不断沖向笼罩着雨云的夜空。在抬头仰望的堤古蕾雅面前,有一块巨大的金属团块。
看来是飞机的机首。
驾驶座原本设有窗户的位置,已经破了个大洞。而且理应连接在机首后面的机身,不见了。只剩下看似被扭断的切断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但是回应她的,只有树木被烈焰烧得啪叽啪叽的爆裂声,以及倾盆大雨的雨声而已。
向军方借用的卡其色雨衣,一下子就重重缠住她的身体。帽子底下引以为傲的红髮,已经吸足水气而开始黏在额头上。
「抱歉打扰了!」
忽然间有个开朗但紧张僵硬的声音,针对她传过来。
「您是萨达梅基医师对吧?」
一名年轻士兵跑了过来,被浓烟熏黑的脸因为雨水沖刷的关係,结果变成一块一块的斑点。他一敬完礼就伸手接下萨达梅基•堤古蕾雅的医生包。
「在这里!请跟我来!」
在跟着士兵走以前,堤古蕾雅一度往后看。
「谢谢你,辛苦了。」
站在她背后的,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士兵。
「不客气,那么就有劳您了!」
敬礼回应的她,表情美得跟现场的状况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是把堤古蕾雅从医院载来这里的国军士兵。
乍看之下只是一个单纯的女兵,但她并没有戴钢盔,长发则披在战斗服的肩上。
不仅如此,她的背部还有四只翅膀。
形状很像是昆虫的……很像蜻蜓或什么来着的翅膀。她的翅膀感觉很柔和,但是却释放出威风凛凛的光芒,是聚集成块的能量。
她不是人类。
而是精灵。
不光是她,现场也有几名精灵兵,张开背上闪闪发亮的翅膀,夹杂在人类士兵之中持续作业。
在年轻士兵的带领下,堤古蕾雅开始往前走。
这时候距离她不远的旁边,一名脸长得像老虎的精灵正把残骸抬起来。
而他对面一名看起来像是人类但实际上是精灵的年轻男性,手正发出闪光把障碍物砍断。
至于在上空飞舞,指挥地上士兵的精灵,长相有如少年一般。
每个人都被雨淋得湿答答的,儘管脸上被炭弄髒,但都专心在救援活动上。
为的是要多救一个人。
「请小心您的脚下!」
走在前头的士兵回头说道。
原本斜坡就很难走了,偏偏地面又被雨打得湿滑。
正当堤古蕾雅心想「走路得小心点」的时候──
「……啊!」
她不小心滑倒了。
她不知不觉伸手想抓住什么撑住身体。
这个时候──
「危险!」
瞬间回头的士兵把她紧紧抓住。
「现场有些物体仍散发着高温,请小心不要随便乱碰。」
经他这么一说,堤古蕾雅才发现到,自己无意识伸手想抓的东西,是已经扭曲变形的螺旋桨。
被大雨拍打的螺旋桨,正冒着热气。而且,非常浓烈。
「谢谢你。」
「不客气。」
是飞机的,碎片。
不,或许说是残骸还比较正确呢。
小的约手掌大小,大的几乎能把堤古蕾雅的爱车装进去,无数块残骸散落在山坡上。每一块都被扳开、扭曲,状况惨不忍睹的残骸。
自己对飞机并不是很了解。
所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连那样的堤古蕾雅,都非常了解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因为正前方,躺着已经残破不堪的机体。
它看起来跟在卡耶巴的老街看到的古老大杂院差不多大。而那么大的机体,却好像被极惊人的力量扭断,被分成好几段散落在山腰。
但是更惨的,是机上的乘客。
因为坠落在地上的,是一架客机。
从客机地板扯裂的座椅、从货舱甩出来的行李,还有几十名的乘客……抑或是乘客的部分躯体,夹杂在机体残骸散落在山坡上。
萨达梅基•堤古蕾雅是一名外科医师。
也曾经驻守在急诊室。
像今晚大概一个小时以前,她才刚处理过一名因为车祸送医的患者。因为骑机车没有遵守交通规则,结果发生摔车的意外。
她对伤患说:「把撕裂的手臂伸出来,我马上帮你缝合」,但是再怎么嚣张的青年,当堤古蕾雅把血擦乾凈并让他看自己的伤口,结果也是晕倒了。多亏患者昏倒的关係,堤古蕾雅才得以边哼着歌边帮他缝伤口。
而治疗经历那么丰富的堤古蕾雅……
却在这个时候,必须拚命压抑想把视线别到一旁的想法。
在担任医师的这些日子,受伤流血这种事情早就已经看到快腻了。患者的肉被削掉或骨头从侧腹露出来等等,根本就不算什么。只不过,得绞尽脑汁想办法帮患者做适当的处理。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乘客并不是受伤。
而是遭到破坏。
「多少人……?」
她不知不觉那么问。
「什么?」
「乘客,有多少人?」
「我还没接到通知……」
越过肩膀往后看且事先这么声明的士兵,马上把视线拉回来。在堤古蕾雅的眼里,他的模样看起来是想避免看到眼前这场惨剧。
「机型是狄古罗斯公司生产的戴捷7型,客满的状况是搭载一〇二,连同机组人员的话,应该是搭载了一〇六人。」
一〇六人……
「到底有多少人生还呢……」
她念念有词的声音可能旁人听不清楚,也可能是没听到。
「请往这边走。」
在士兵的引导下,堤古蕾雅绕过巨大的金属块。那就像金属制的墙壁一般,稳稳插在缓和的山坡上。
那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客机其中一枚的尾翼。
尾翼的后方是临时设置的诊疗所。山坡上铺了帐篷用的帆布垫,正上方当然就是把帐篷用的帆布在树林间展开,架起简单的屋顶。
摆在四个方位的投射灯是涂了卡其色漆的军用品。宽大的光束,照亮了充当屋顶的帆布下方的空间。
至于「咚咚咚咚咚咚」的低沉声响,应该是发电机的引擎声吧。
铺在地面的帆布垫上,看到有几个人躺在上面。
他们是还有呼吸的倖存者。
至少在被发现到的那个时候,是还活着……
当堤古蕾雅走进帆布屋顶的下方,雨声全转移到上方了。打在有拨水性的厚塑胶布上面的雨声,很不可思议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堤古蕾雅脱掉身上的雨衣。
她脚下踩的帆布垫形成水滩,然后顺着坡度往外流出去。
从雨衣下方露出来的,是医师袍,可见她就这身打扮从医院直接赶来这里。
带她来这里的士兵,接过她脱下的雨衣。然后,把刚刚帮忙拿的医生包递给她。
「一切有劳您了。」
「没问题。」
自己就是为此而来的。
当她跪在地上,儘管隔着厚帆布垫,还是感觉得到山坡的冰冷泥土。
她一如往常地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但堤古蕾雅发现到它应该是毫无用武之处。
每一个,都没救了。
若这个地方有充分的设备,或许还能够选出医学上称得上「还活着」的倖存者,或许他们还能视情况而得救呢。
但是眼前这个状况,根本就没用。
话虽如此,也没办法送他们到医院急救。要是随便移动,就算还有救的倖存者也会因为无法承受搬运的二次伤害而丧命吧。
她大约算了一下,有八个人。
五名男性,一名女性,然后是两名疑似兄妹的幼童。
儘管如此,萨达梅基•堤古蕾雅还是从最旁边依序进行「确认」。她打开那些人衣服的前襟,把听诊器贴在胸前,再从手腕测量脉搏,接着从胸前的口袋拿出灯笔照他们的瞳孔。
但是每一个,都已经死亡。
年幼的少女,瞳孔微微对灯笔产生反应,但过没几秒就瞳孔放大,然后就再也没动了。
堤古蕾雅跪坐在帆布垫上,然后摇头。
当她发现到的时候,自己的双手到手肘附近都已经鲜血淋漓。
「他们,都已经死了。」
「了解,全体死亡。」
虽然士兵的反应淡淡的,但是听在堤古蕾雅的耳里却是很深痛的声音。因为士兵的想法,也跟她一样。
「非常感谢您的帮忙,医师。」
「就这几个人而已?」
堤古蕾雅期待着「没有」这个回答。
毕竟坠落的客机上,应该搭乘了一百名以上的乘客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