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HEY WORLD

满天星斗彷彿为旅人指路般散放着光辉。

在一片无边黑夜中，少年独自伫立。

他在离静谧深山小村有点距离的悬崖上，任由夜风吹动白髮，长时间面对着一座坟墓。

木石堆成的坟墓徒具形式。事实上，底下并没有理当安葬的尸体。坟墓只是淡然地让少年接受至亲的死亡与离别。

少年待在原处一步也没动。他对墓碑表现出迷惘，又犹豫不决地为了寻求建言而提出疑问，然后一再扪心自问。失去了至今可靠而敬爱的庇护人，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独力找出答案。

深红（rubellite）双眼连连眨动，受到深山的清澈夜空守望。

「──流星。」

就在这时。

一道光华飞过，使得头顶上空一阵闪烁。

少年猛一回神抬头看去，苍蓝闪光映入了他的视界。

它洒下无数光粒，牵曳着美丽光尾横越广大的夜空。

在不到几秒的光景倏忽而逝后，苍蓝流星就消失在视野之外──少年所在的村子南方的遥远某处。

「难道是……神仙？」

少年有种直觉，认为那是一尊天神降临了地表。

那是在他交出答案，前往迷宫都市此一世界中心的半年前发生的事。

＊

轻轻柔柔的。

一种飘浮感随之而生。

当动物与怪物（怪兽）无一不仓皇逃离时，飞越天空的苍蓝流星就在险些撞击地表的前一刻减缓了速度。

就像是不喜欢浮夸地烦扰到他人的登场方式般，流星──苍蓝光球在半空中停住，缓缓地降落陆地。光球内部浮现出人形轮廓的下个瞬间，光粒啪地一下四散飞舞开来。

光辉烟消雾散之后，一名少女随即出现在原处。

她有着在小女孩与少女之间摇摆不定的美丽容貌、漆黑的头髮，以及不符合娇小身躯的丰满双峰。

自天上飞临人间的童稚少女，裸足降落于草原──下界的大地。

「──哦哦，这就是『下界』啊！」

她用带有神秘蓝彩的眼眸环顾眼前的整片景色──夜里的大草原，发出兴奋欢快的声音。

森林轮廓朦胧浮现的夜景、青草香，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猫头鹰叫声。

五感得到的感受全都让她兴奋雀跃，染红了她圆润光滑的脸颊。

少女──女神赫斯缇雅晃动着身体东张西望，不久之后张开双臂，感动地说：「果然跟天界不一样呢。」

「总算轮到我降临人间了……渴望已久的下界生活就要开始了。」

赫斯缇雅眯起眼睛，神情有些得意地仰望正上方的夜空。

不久，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

为了不抵触诸神制定的下界规则，「神力（Arcanum）」受到约束，连神威都压抑到毫无能耐的身体毫无全能感可言。

自己的手脚就如外观一样纤细瘦小，不具备任何力量。

但就连这种软弱无力的身体好像都令她心情畅快，赫斯缇雅露出了满面笑容。

「那么，接下来……我应该就降落在它的附近才对。」

任由清凉夜风吹拂着漆黑头髮，赫斯缇雅四处张望。

她在星月清光照临的大草原里左顾右盼，一转向背后的瞬间，「哦！」就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

「找到了找到了。」

在视野的遥远另一头，一座白墙巨塔高耸于夜空之中。

＊

赫斯缇雅光着脚走在大草原上，请碰巧经过的商人让她顺路搭马车，前往白塔屹立的迷宫都市欧拉丽。

这个在下界当中被誉为「世界中心」，在天界更是诸神瞩目焦点的地点，就是赫斯缇雅的目的地。在尊敬天神的善良女商人带路下，当黎明来临时，幼小女神已经抵达了将整座都市与外界隔离的巨大市墙底下。

她听到公会门卫警告说新来的天神或【眷族】一旦住进欧拉丽就不能轻易离开都市，一面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办完繁杂的手续，踏进了北侧市墙门。

「那个什么检查的做了好久喔。想不到连进入城市定居都有那么多规定……不过，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下界魅力』吧。」

赫斯缇雅虽然被冗长的检查弄得有点累，但仍然没失去笑容。比起一切事情自由不受限的天界，这个下界既不方便又不自由，所有事物都新鲜有趣。

一会儿之后，赫斯缇雅在市墙内侧看到种种建物林立的城市景观，发出了欢呼。

「这就是欧拉丽啊！真是个好地方！」

「世界中心」可不是浪得虚名，就连女神看到这华美的街景也不禁讚歎。

铺石路与商店、旅舍与钟楼、广场与摩天楼设施；大大小小的人造建筑密集耸立的光景，是在天界──有着雄伟大自然以及自云端直泻而下的光芒飞瀑等等，下界之人会想像的那种梦幻、神秘的乐园美景──不可能看到的绘画般风景。

太阳即将升上高空。

她在大约早晨时段就抵达了市墙前，是冗长的检查过程拖延了时间。

赫斯缇雅没穿在天界用不到的鞋子，光着脚底板走在铺石路上。她看着四周热闹的亚人群众与孩子们笑容灿烂的模样，一边露出欣喜不已的表情，一边沿着都市大街往前走。

「好了，也不能一直当个观光客……先去找赫菲斯托丝吧。她人会在哪里呢～」

要在这欧拉丽定居时，先行降临下界的神友十分可靠。

她忘记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当时旧识的女神于离别之际告诉她：「我还是决定去那个地方（欧拉丽）看看。」然后先一步踏上了旅程。

赫斯缇雅对下界的知识──正确来说是第一手情报──几乎是一无所知，她打算去拜访赫菲斯托丝，正想跟路上往来的孩子们打听看看时……

「啊～？喂喂，那边那个该不会是……」

「嗯？咦──我的天！」

这时，后方传来了一个声音。

赫斯缇雅回头一看，面对闯进视野的人──更正，是神──脸上浮现彷彿遇见多年仇敌的神情。

「洛基！？」

「靠～果然是小矮子啊～呜哇，糟透啦～」

她一喊出朱发朱眼女神的名字后，对方──洛基仰天长叹。

赫斯缇雅气在心里，想：这是我要说的好吗！

鬼灵精（trickster）洛基在天界早已是破天荒的代名词。

这家伙动不动就喜欢刁难取笑赫斯缇雅，是她的死对头。

「看你这副乡下土包子的德性，八成是才刚降临下界吧～？小矮子，不会跟我说你打算在欧拉丽定居吧～？」

「是又怎么样！？」

「咈嘻嘻，那我可要笑你自不量力！欧拉丽才不是你这种家里蹲懒鬼女神能混得下去的地方！」

「你说什么～～～～～！？跩什么跩啊！」

听到对手跩个二五八万地教训她这里跟天界不一样，赫斯缇雅气愤到差点没扑上去──但忽然停住了动作。

因为等在洛基身旁的一名亚人，怯怯地开口了：

「那个，洛基？这位女神是……」

「喔，蕾菲亚，不用跟这种废女神打招呼没关係啦──叫她小矮子就够了。」

洛基讲话的口气把她气个半死，但有一件事更不容忽视。

她身边不但有个貌美如花的精灵少女，还有其他人类以及兽人美少女。

难道说……！？赫斯缇雅显出满脸的动摇。

「洛、洛基！这些孩子是……！？」

「你总算髮现啦，小矮子！你猜得没错，她们全～部都是我可爱的【眷族】成员啦！」

【眷族】。

也就是领受天神「恩惠」的孩子们──神的眷属，或者是天神派系的通称。

不知道是正在购物，还是準备回家，洛基的眷属们都抱着装满东西的袋子。

被主神得意洋洋地凑过去介绍，虽然少女们一副烦不胜烦的神情，但赫斯缇雅见识到堪称大家族的【眷族】景况，受到了非比寻常的打击。

因为那个洛基！

那个破天荒与招人烦的化身！

竟然会受到下界的孩子们仰慕（看起来）！

「……哼，是喔。不过反正凭洛基你，【眷族】铁定也没什么了不起……」

赫斯缇雅一个摇晃差点昏倒，但勉强力持镇定开口回嘴，岂料……

「无知真是种罪过啊～我们家在探索（地下城）类──一般所说的冒险者派系当中可是最高等级……欧拉丽的最大派系喔？」

「什、什么！？」

面对贼笑着看不起人的洛基，赫斯缇雅瞪大了两眼。

「你骗人，少来这套！像你这种没品女神的【眷族】怎么可能会比别人强啊！？」

「喂！什么叫做没品女神啊！？」

「每次喝酒必定吐个稀哩哗啦的不及格女神成立的【眷族】居然会是最大派系，下界用世风日下都不足以形容好不好──！！」

「老娘不发威，你这萝莉大奶妹就当我是病猫啦～～～～～～～～！！」

「等……洛基──！？别这样啦──！？」

两者立刻爆发一场在天界早已成为常态的扭打冲突。

走在大道上的民众都吓了一跳，战锣在慌张失措的精灵少女与其他人面前敲响。两神一边口中叫骂不断，一边互揪脸颊或头髮，打架打得十分难看。

「哈啊哈啊……可恶！身体不像在天界那么灵活！」

「呼呜呼呜……你根本在天界时就是个运动白痴好吗！」

等到眷属们好不容易劝阻下来时，双方已经喘到肩膀上下起伏，头髮乱七八糟。

洛基擦掉堆在下巴的汗水，面露坏心眼的邪笑。

她背对傻眼的眷属们，低头看着赫斯缇雅说：

「也好，你就尽量挣扎求生给我看呗。反正就凭你这点本事，肯定一个孩子都抓不到就从欧拉丽逃之夭夭啦！嘎哈哈哈哈哈哈！」

面对炫耀自己实际成绩（眷族）的洛基，一个眷属都没有的赫斯缇雅只能咬牙切齿到牙关叽叽作响。

＊

「──你帮我评评理吧，赫菲斯托丝！」

「啊哈哈哈！你才刚来到下界，就被整得好惨喔。」

赫斯缇雅涨红了脸，把事情讲给挚友女神听。

地点在都市东北部，外观彷彿火山的巨大建物里的一个房间。

洛基离去后，赫斯缇雅好不容易才找到锻造神赫菲斯托丝的这座大本营，然后受到了欢迎。

听到被请进主神神室（寝室）的赫斯缇雅把她跟洛基之间的争执一吐为快，右眼戴着大眼罩的知己天神笑得花枝乱颤。

「既然这样，我一定要成立一个让洛基跌破眼镜的超强【眷族】！绝对要让她哭丧着脸后悔莫及～！！」

「哎呀，口气可真不小呢？洛基她家真的是欧拉丽的最大派系喔？」

听到隔着茶几坐在椅子上的赫菲斯托丝这么说，「我才不管呢！」赫斯缇雅回答。

赫菲斯托丝嘴上说这是异想天开，眼睛却眯细起来，看来似乎很欣赏赫斯缇雅的热情与冲劲。

「你才刚降临下界，一定人生地不熟的吧。我们在天界是老交情了，我会照顾你直到你能独立发展。需要什么儘管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