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晴空万里。
零星的白云恍若果核般飘在空中,而且比夏天的云朵飘得更高,体积也小上许多。在如此秋高气爽的蓝天之下,一阵风吹拂而过。
晴朗舒适的天气。
无疑是举办庆典的好日子。
『一如各位所见,今天风和日丽,似乎连情绪多变的天空之神也同样心情大好呢。』
女神利用魔石製品,将她那温柔的嗓音传遍欧拉丽各个角落。
声音来源是都市中心,也就是白色巨塔脚下的中央广场。
在这片能通往八条主要大道,可以容纳成千上万名民众的广场上,有着不同于以往的各种装饰。在「巴别塔」的东南西北四处,皆有一座呈现塔状的石造「祭坛」。
那其实就是用来祭拜众神的地点。
『今年又再次迎来这个季节。曾几何时已越过寒冬,布下的种子长出嫩芽,长出的嫩芽开花结果,成熟的果物让我们得以收成。彷彿这一切在转眼间就完成了。大家对此有怎样的感觉呢?』
共计四座必须仰头才能够看清楚的高耸祭坛底下,挤满了许多人族和亚人。而他们都抬头仰望着位于祭坛上的四名女神。
分别是达弥亚、哈索尔、芙蕾雅以及狄蜜特。
她们是定居于欧拉丽的丰饶女神们,也是本日庆典的「象徵」。
其中以宏亮嗓音负责演说的狄蜜特,这时忽然敛下眼帘。
『的确,今年远比以往发生了更多可怕与悲伤的事。对于诸神而言,一年的时间就只在转瞬之间……但在这短暂时间里所发生的种种,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以落寞的语调这么说。
这或许是女神对「輓歌祭」的哀悼吧。怪物祭那场骚动、风月街被毁、「武装怪兽」出入地表等各个事件纷纷在人们脑海中复甦。
整座都市瞬间笼罩于寂静之际,女神忽然换上一张开朗的表情。
她环视在祭坛下仰望着自己的子民们,展露笑容。
『所以就让我们把握这一天好好庆祝,连同已经辞世的孩子们的份一起,在心中怀抱对丰饶的感恩。』
听众们也跟着眉开眼笑。
狄蜜特甩动她那头蜂蜜色的秀髮,状似想拥抱天空般张开双臂,大声说:
『对大地的恩惠献上感谢──我在此宣布,女神祭正式开始!』
哇啊啊啊!
都市内欢声四起。
现场响起如雷掌声,细看才发现是管理机构也在同时施放烟火。似乎也有其他派系的魔导士从旁协助,发射由火焰、冰晶与雷电组成的三色花火,爆破的巨响随着白烟冉冉升空。在孩童们欣喜地手舞足蹈之际,开幕仪式结束的欧拉丽内欢呼连连。不管是交易所或风月街,就连整修完毕的贫民区「代达罗斯路」也同样热闹非凡。
「女神祭」是在丰饶女神的宣布之下开始,并在丰饶女神的宣布之下结束。
每年负责开幕致词的女神,都是掌管都市内主要农业的狄蜜特。
够格宣布召开丰收祭的天神,除了为欧拉丽带来丰收的她以外,没有第二人选。包含穀物、蔬菜和水果在内,【狄蜜特眷族】利用这一年来的成果,为整座都市带来欢乐与活力。
这是个任谁都会欢欣鼓舞、开怀大笑的好日子。
丰饶的盛宴就此展开。
+
「真壮观啊……」
市内各处无须竖起耳朵都能听见的欢呼声,令我不由得发出讚歎。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女神祭」,也是第一次体验欧拉丽的丰收祭。
若说我不期待被誉为「世界中心」的迷宫都市所举办的庆典,那肯定是骗人的。
管弦乐器所带来的愉快旋律,想来是出自吟游诗人们之手。
彷彿催促着人们要把握光阴,好好享受这场祭典。
(我是很想享受女神祭……但也有一件同等重要的大事等待着我。)
兴奋与紧张各佔一半。
若要形容我现在的感受,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站在女神的铜像前,耐心等待着对方前来赴约。
「还是没看见希儿小姐……」
此刻,我正位于「阿莫尔广场」。
广场内的地面是以各色石板组成,搭配由各种鲜花组成的盆景,为现场增添一股华丽的氛围。放眼望去除了我以外,绝大部分都是两情相悦走在一起的男女朋友。
之前神仙想请我吃饭时,也是约在这个地方碰面(不过当时在女神等人的追赶下没能成行)。至于前阵子去的咖啡厅「维仙」,其实也在这附近。在希儿小姐寄来的信上,準确说来是第二封信,指定了在这个广场碰面。
「是我太早来了吗……?不行不行,我得相信师父的教诲。」
我因为周围的恋爱气氛而坐立难安,同时设法压下心中的不安。
我回想起在那段短暂的地狱生活──为期五天的特训之中,被自己尊称为「师父」的赫定先生说过的话语。
「倘若如今还需要我再次提醒,你就真的愚蠢至极,不过所谓的战争,早在相约见面前就已经开打了。」
教育方式比埃伊娜小姐更严格的师父,就像在训斥一名驽钝的学生般措辞尖锐,对着模样狼狈却还是维持正坐姿势的我进行指导。
「男女之间的上下关係,会因为你决定提早赴约、比约定时间晚到或準时到场而产生变化。这部分可比冒险者遭遇危机的应变方式还要複杂且深奥。」
「比、比冒险者遭遇危机的应变方式还要複杂吗……!?请、请问正确答案是什么呢!?」
「这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正如应对各种怪兽的方式天差地远,选项会因为你与对象的性情,或是不同的组合而大幅增加。甚至是当天的气候跟约定地点的环境都会造成影响。」
「就、就连气候跟环境都有影响……!?」
面对如此繁多的要素,我被吓得脸色发青。
看来这部分的複杂程度,确实远在冒险者的「危机应对方式」之上。
约会的确就是一场战争……不对,约会就是所谓的迷宫!!
附带一提,总觉得师父见我对男女关係生疏得无药可救,察觉我在这方面完全不得要领后,便利用地下城或冒险者相关的知识当作比喻来解释。此举得到的成效直让人大呼不可思议,就连我也对自己的开窍诧异不已。
可是师父不知为何却露出鄙夷的眼神,直骂我是「你这个冒险成瘾者」。为什么啊~?
「毕竟就连碰面时也必须善用招式与应变能力──不过以你的情况来说,耍那些小手段只是白费心机。」
「咦?」
「原因是那不符合你的性格。再加上对象是希儿大人,半吊子的心理战只会被识破而扣分,所以你就凭藉自身那直率到近乎愚蠢的态度来应战吧。」
「意、意思是?」
「无论如何都要比希儿大人更早抵达约定地点,提前一个小时或三个小时都行,总之设法突显出纯真化身的第一印象。」
师父宛若一名聪明绝顶的军师,优雅地推了一下脸上的眼镜,告诉我这次的「对策」。
「你在女神祭上该採取的战术就是『先发制人』,要彻底贯彻这项原则。」
时间来到现在。
得到开导的我便依照指示,提早五个小时就来到「阿莫尔广场」严阵以待。
那一道道质疑我何时就出现在这里的目光,越来越令我无地自容。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我趁着希儿小姐到来之前反覆深呼吸。
看着吧,我绝不会白费师父帮我特训的成果。
重点是这场约会没能完美落幕的话,我们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赫斯缇雅眷族】由我来守护……!
「──贝尔先生!」
此时传来的这声呼唤,就如同擂台开打的铜锣声。
为了迎接这一刻,我做好觉悟转过身去──却瞬间忘了呼吸。
理由是希儿小姐换上我从未见过的装扮,朝我跑了过来。
希儿小姐身上穿着看似特地为这场约会準备的礼服,裙襬长度约莫达到膝盖,从中露出来的修长美腿十分吸睛。取代皮带绑在腰上的那条缎带,更是突显出她那玲珑有致的小蛮腰。另外上半身多搭了一件可爱的短版针织外套,脚上则穿着很适合她那双美腿的平底女鞋。
她明明没有化妆,却远比平常看起来既优雅又美丽。
随着动作摇曳的淡灰色长发底下能隐约看见一对耳环,一想到希儿小姐平日里都没有配戴耳环,令我不禁怦然心动。
说穿了就是我像个傻瓜一样,痴痴地看着希儿小姐。
「你来得真早呢!亏我特地赶在约定时间之前提早出门。」
希儿小姐似乎有特地加快脚步,因此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染上一抹微晕。
她从小手提包里取出怀錶确认时间,然后对着我轻轻一笑。
好可爱,她真是太可爱了。
整个人当场愣住的我,脑中只浮现上述这种蠢蛋般的感想,迟迟说不出话来。
「……话说回来,贝尔先生您这身打扮……」
希儿小姐好奇地睁大眼睛,仔细打量我的装扮。
我身上这套约会用的服装,就是所谓的「全副武装」。
素色衬衫配上短版背心。
然后加上胭脂色的外套。
还打了一条领带。
下半身则是长裤配上皮鞋。对于熟知我平日打扮的人来说,肯定都会跟希儿小姐一样诧异地瞪大双眼。其实我手上还戴了一副白手套。
这种包覆住全身的打扮,会让人联想到绅士或管家吧。
也可能会让人产生「挺贴近精灵的偏好」这类感想。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这一身行头都是师父为我挑选的。
我平日只会穿防具跟战斗衣,在师父眼里是个对服装毫无品味的粗人──其实我是认为花钱买衣服对派系的发展毫无建树──师父对此先是啐了一声,接着劈头骂我说「你这废物是想让希儿大人同时感受到失望与幻灭的滋味吗?」。基于距离「女神祭」已没剩下多少时间,我的穿搭方面就完全交由师父主导。
另外髮型也稍有变化,有一部分的浏海是直接往后梳。
我明白自己的打扮与以往相去甚远,于是忍不住反问:
「会、会很奇怪吗?」
「咦?啊、那个,没那回事。不过……因为是第一次看您打扮成这样……那个,所以有点惊讶……」
希儿小姐回神后,稍微挥了挥抬至胸前的双手。
观察着我的那张脸蛋,总觉得看上去有些红润。
面对这样的反应,原本被勾了魂的我才稍稍冷静下来。
正如我方才对希儿小姐抱持着「从来没见过这身打扮」的印象,看来她跟我有着相同的感受。
「嗯~贝尔先生看起来与平常很不一样,不过这模样算是……不对,是满适合您的……却又好像被人看穿我希望您换上这身装扮……」
不同于用手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的希儿小姐,我正在努力对抗愈发剧烈的心跳。
师父曾提醒我要「彻底贯彻原则」。
同时也告诫我,如果我错失「最初的机会」,个性与孩子一样难以摆脱羞耻心的我,将再也无法採取攻势。
这个原则就是「先发制人」。
我遵循教诲,鼓起勇气伸出手。
「希儿小姐,我们走吧。」
「咦?」
「让我们一起去参加女神祭吧。」
希儿小姐看着我伸出的那只手,就这么暂时停下动作。
我现在正在笑吗?
没有因为过于紧张而导致表情太僵硬吧?
「请牵着我的手吧。」──我拚命压抑体内那股足以令耳朵着火的燥热感。
直视着希儿小姐的眼睛,如此提议。
希儿小姐似乎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