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升起。
仍残留着深蓝色的天空恍若雨过天晴般万里无云。
但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并未因此豁然开朗,反倒令人郁郁寡欢。
「贝尔!少在那边发獃!快给我过来!」
「……是。」
在半小人族团员的呼喊下,站在山丘上的我不再仰望天空,赶紧跟在他的身后。
这里是【芙蕾雅眷族】的大本营(总部)「战场原野」。
在隶属欧拉丽的顶尖派系之中,大本营(总部)佔地最为辽阔的这座「庭院」确实足以被形容成原野。位于中央山丘上的宅邸被青草组成的绿海所包围,这片被朝露染湿的草原在日出之下,闪闪发亮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高耸牢固的围墙和大门已超脱篱笆的範畴,彻底挡住外头的街景,令我迟迟无法相信这里竟然位于市区内。
等等我就要在这里与人战斗。
「我才不管你的记忆是否发生错乱,总之我对你的态度依然没变!接下来会在这座『庭院』里对你进行『洗礼』!」
获选为我的「监视人」的男性半小人族──潘恩先生背对着我,语气严肃地抛出这句话。
芙蕾雅女神似乎在昨夜对【眷族】宣布,我是受诅咒影响才会出现异常的举动……而为此照顾起我的生活起居的,便是同为Lv•4的第二级冒险者(潘恩先生)。但他毫不理会我的状况,直接闯进卧室把我从床上挖起来,然后逼我吃下摆放在「特级大厅」长桌上勉强能代替早餐的简易餐点,接着伙同其他团员带我一起来到「庭院」里。
我还渴望昨日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但他不允许我沉浸于幻想和不安之中,逼着我参加训练。
再加上所有人皆手持武器的这幕光景,令我犹如置身于军队之中。
「记忆丧失前只是个乡下土包子的你,竟成为马上得到主神(芙蕾雅女神)关注的该死新人!总之我很讨厌你,对你的一切都非常不爽!因为其他人也抱持相同感受,奉劝你别期望我们会手下留情……!话说你这副死气沉沉的窝囊兔样是怎么回事!?」
「对、对不起……」
当我漫不经心地望着身高比我矮的半小人族时,随即换来一顿责骂。
我心怀挥之不去的困惑,连忙对着转过身来气得面红耳赤的潘恩先生道歉。
……我对潘恩先生并非毫无印象。
记得在女神祭和希儿小姐约会时,就是他在暗中监视,另外追赶我们到船上的【芙蕾雅眷族】里也有这位半小人族团员。
事到如今,或许再也没机会向他确认了。
「我稍微解释一下,光荣地成为芙蕾雅女神麾下眷族的所有人都要在这座『庭院』内互相厮杀!从早到晚、每天都要!虽说去探索地下城的团员不受此限,但是离开『庭院』的人反倒不多!因为这里就是『战场原野』!」
潘恩先生指着草原大声说明。
【芙蕾雅眷族】除了治疗师等非战斗职业的人以外──从Lv•1至Lv•4的团员们每天早上都要来到「庭院」重複进行实战训练。
这是欧拉丽内众所周知的传闻,我也在昨天亲眼目睹过。
所以我并没有因此大惊失色……
「……开战的信号是?」
一大清早就被赶到户外,被迫手持武器準备与人战斗。
老实说就连我都快搞不清楚自己在干嘛了。
儘管有股声音活像强迫观念似地在心底提醒着我,应该有其他必须优先处理与思考的问题──但我更希望有谁可以告诉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遭许多人拒绝的心伤尚未抚平。
光是回想起大家的眼神以及神仙说出的那段话,就令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是该去找出「导致世界变调的原因」?还是得对「改变自己的理由」产生自觉?周遭的人绝大多数都支持后者,不断在耳边提醒我赶快认清现实,而我现在仅仅掩住耳朵不去聆听那些声音就已力不从心。
恍若置身于无尽黑暗之中的这股纠结──
「没有那种东西。」
──也不知是好是坏,我因为这群「战士们」立刻将问题抛诸脑后。
当我回过头,只见潘恩先生的双剑已朝我的胸口刺来。
「!?」
求生本能大声作响,我反射性地用手中匕首挡下攻击。
这记猛攻震得我就连骨髓都跟着发麻。假如没及时防御,我的心脏已被人一剑刺穿。
他是认真的。
是真心想杀死我!!
「只要一站上这片原野!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周围的团员们宛如表示同意般,纷纷拔出自己的武器。
响彻云霄的开战声。
震耳欲聋的激烈击打声和斩击声,外加上刚猛无比的嘶吼声,令我的身体从里到外随之一震。
我还来不及对这彷彿熔炉般上演热斗的「庭院」感到吃惊,就已经在效仿四周「战士们」的举动了。
因为眼前的半小人族正卯足全力挥剑砍向我。
「我说过会对你进行『洗礼』!!」
「……!?」
「这里是战场!唯有这个地方才能够孕育出符合女神期待的勇士!」
潘恩先生隔着双剑与匕首激起的火花,如此大吼。
下一秒只见他把剑一翻,弹开我手中的匕首,破风而至的双剑随之产生由斩击组成的狂风。
我的身体擅自做出反应。
立刻拔出配戴于腰间的双刃短剑迎战。
就这么命悬一线地不断防御和闪避攻击。
我只能强行将越理越乱的心事统统捨去,唤醒身为冒险者的自我。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撼动大气的打杀声之中,我被迫加入「战士」的行列里。
刺来的剑尖、紧贴于地面的迴旋踢、眼中明确蕴含的「杀气」,我被潘恩先生这种无法称之为训练、锻炼或切磋的态度压得喘不过气,一心抗拒接受「死亡」。
如今已无暇质疑手中那把握起来极为顺手的武器。
我不停挥舞手中剑刃,拚命挪动双脚踏出激烈的步伐,全神贯注地展开战斗。
对手强大到容不得我保留实力,甚至不容许我有一丝分神。
倘若我稍有迟疑──就会死于非命!
「嘶!」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的团员们都一样。
一旁的男性人族和女性人族正兵戎相向,位于背后的矮人用战锤把精灵打飞,斜前方能看见兽人与亚马逊人用力抵住彼此的武器。若有飞鸟行经上空,眼中肯定会倒映出如同战乱般的景象。理当是同一个派系的同伴们就这么互相残杀,甚至不惜动用「魔法」或「诅咒」。
鲜血飞散。
有人倒地。
武器从手中滑落。
能感受到有人取回离手的长枪或插入地面的长剑,浑身是血地继续奋战。
我确实听见了毛骨悚然的声响。
(这就是──)
我太天真了。
是我太肤浅了。
老实说在我的内心深处,总觉得「厮杀」二字只是一种比喻。
现场这股炽热无比的斗志,再再证明相关传闻绝无任何夸大!
(这就是──「战场原野」!!)
恐怕曾确实造成死亡,极尽残酷的派系内部竞争。
需要的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力量与斗争心。
唯独脱颖而出的生还者,才有资格被称为「剽悍勇士」!
当我被战斗的狂热所淹没,浑身上下的汗腺都在运作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朵随风摇曳的小花。
那是无论如何遭人践踏摧残或染成猩红色,仍努力绽放的朵朵小花。
此时我才注意到这些位于「庭院」中,吸收着战士们的鲜血,生生不息盛开在「原野」内的小生命。
「竟然还有胆分神!」
「呃!?」
伴随着潘恩先生的喝斥,暂时走神的我被一拳击中脸颊。
我身上的战斗服被立刻挥来的斩击切出一道口子。在我拚命拉开距离的同时,紧跟而来的追击準备贯穿我的身体。
已没有其他选项。
情急之下,我把空出来的左手往前一伸。
「【火焰闪电】!!」
「呜哇啊!?」
雷炎随着从咽喉挤出的大喝直接命中潘恩先生。
我不小心使出「魔法」了。
不对,是被逼得使出来!
先撇开怪兽不提,明明我在接受艾丝小姐的锻炼时都不曾施展过「魔法」,现在竟然不是为了吓阻,而是真心想攻击一名冒险者而使了出来!
腹部与胸口燃起雷炎的潘恩先生稍稍倒退,浑身冒着黑烟。
但他突然狠狠瞪着我──继续朝我发动攻击。
好惊人的强韧度。「技巧跟战术」更是没话说。在周围战斗的其他人也一样,明显比起同等级的其他派系团员强大许多。
明明在场所有人都还不是【眷族】的干部,这样的事实真叫人难以置信!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旁传来不知是谁倒下前所发出的惨叫后,失去交战对手的其他冒险者转而开始攻击我。
我接连挡下来自四面八方的利刃,交锋不知几十次,几百次,甚至几千次──转眼间,在场众人的时间全都交融在一起!
我将体感时间压缩至极限,基于求生意志而血脉贲张,随着焦虑不断摆动四肢,不得不投身在有别于地下城那种连续战斗的「大乱斗(多人混战)」之中。
我拚死奋战。
至于大家都不记得我是谁……
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我将那些负面思绪统统抛诸脑后,拚命奋战。
奋战到脑袋化成一片空白,只求能够活下去。
就这么全神贯注地进行战斗。
于是──
当晨曦早已结束,日正当中之际──
还站在这片战场原野上的人──只剩下我而已。
「唔唔唔唔…………可、恶……!」
以潘恩先生为首,所有倒地的团员们都对我露出既愤怒又懊恼的眼神。
相较于他们──尤其是同为Lv•4的潘恩先生等人──我并没有特彆强悍。
多亏速攻魔法(火焰雷电),我才得以支撑到最后。
假如从头到尾都是「跟人单挑」,成为冒险者仅仅半年的我早就因为技术面的差距而落败。不过这是大乱斗(多人混战),对手一倒下就马上继续寻找新敌人的永恆战场,根本没有敌我之分。这种情况下必须熬过来自周围的攻击与偷袭,加上在这样的混战里,具备高火力速攻手段的我确实比谁都更有优势。
假如有人锁定我,我就以狙击反制。
如果多数人同时砍向我,我就一口气炸飞所有人。
倘若一发没能击倒对手,我就连续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