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能说是很可笑吧。
当时发生的事,我直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那是个天气还有些寒冷的初春早晨。
见到那孩子是出于偶然。
他的灵魂光辉非常微弱,完全不能与麾下眷族(奥它等人)相提并论。
却又如此美丽夺目,是那么地晶莹剔透,更是我至今不曾见过的颜色。
──好想要。
在看见第一眼的那瞬间,我就萌生了这个想法。
璀璨的光芒,罕见的颜色,耀眼的光辉,能一眼看穿灵魂本质且受到吸引的我,有着名为收藏家的坏习惯。当时我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只有赤裸裸的慾望而已。
露出滚烫眼神注视着的我暗自窃笑,悄悄接近宛如一只小兔子警戒着周围的那孩子,将藏在怀里的「魔石」递了出去。
「您掉了这个。」
一开始就是「虚假」。
到头来都是「虚假」。
因为当时见到那孩子的并非「女神(芙蕾雅)」,而是「女孩(希儿)」。
「我叫希儿•福罗瓦,贝尔先生。」
换作是以往的我,肯定会马上把人佔为己有。若是得知对方不属于任何派系,就会像个坏心的魔女那样逐步接近,再一把将人掳走。
但我当时选择克制住自己。
理由在于我是以「女孩(希儿)」的身分与他相遇,而非「女神(芙蕾雅)」。
这是一场游戏,名为「角色扮演」的游戏。
于是我决定一改过去的作风,稍微忍住身为天神的傲慢,暂时先关注他的成长。而且按照自己的个性,肯定没多久就会按耐不住,开始对目标出手,因此我认为一开始不必太过猴急。
再加上我至今已搞砸过无数次。
我真正的心愿是找到「伴侣(Odr)」。
对象无论是天神或孩子都行。我不断在天界和这片下界寻寻觅觅,只求能遇见与我登对的存在。所以我对那孩子,对这个前所未见的灵魂抱持期待,下定决心要更加小心,更加仔细,更加慎重地让他的灵魂发光发热。
于是我开始了这段看在熟人眼里显得甚是消极且拐弯抹角,与昔日手段截然不同的「少年与女孩的交流」。
如今回想起来,这是个错误的选择也说不定。
起先完全如我所料。
我按捺不住地给那孩子设下试炼(银背猿),因为觉得还不够,所以又送上魔导书。让他变得更强,变得与我更登对。在酒吧近距离接触以及立于高塔(巴别塔)上远远观察的那段日子里,我对未来的「伴侣」充满各种幻想,打算继续磨练他的灵魂。
但是从某天起,整件事开始变得不太对劲。
这感觉并非突如其来。
而是就这么静静地,慢慢地,在即便是我也没能察觉的情况下,齿轮转动得越来越不顺,渐渐发出奇怪的声响。彷彿月光下的清澈湖面产生涟漪,神意慢慢被透明的泉水荼毒。
其实当时就已出现徵兆。
明明是我为那孩子安排有可能会轻易送命的试炼(弥诺陶洛斯),当我以「女孩(希儿)」之姿去见他的当晚,自己却说出了相当不可思议的一句话。
「……其实也不一定非得冒险吧。」
简直是自相矛盾,荒唐到近乎可笑的地步。
我明明已经决定,如果那孩子的灵魂回归天上,自己就会随他而去,此刻却脱口说出想和他在下界生活的发言。我从酒馆返回住所后,私下思考过这个问题。
看来是自己稍微过度沉溺在「角色扮演」的游戏里了。这也许是「女孩(希儿)」会说的台词,却与我(芙蕾雅)的神意相左。是自己不小心太拘泥于游戏中的行动判定。当时的我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在这之后,细微的扭曲开始增加。
为了那孩子着想,我仍有保护他,却不再频繁介入。当他九死一生地归来,以及为了让他觉醒而再度安排试炼(弥诺陶洛斯)那次,我在感到兴奋的同时,严令眷族(奥它等人)「绝不能让他死去」。
比起之前,我变回「女神(芙蕾雅)」的时间越来越短,扮演「女孩(希儿)」的时刻反倒显着增加。
我在顿悟这个事实时感到相当错愕,是我的内心产生变化了。
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自己像个初恋少女一样,不停帮人準备难以入口的午餐吗?
是因为身体被取自赫伦的真名所影响吗?
是因为那孩子总是那么笨手笨脚,纯真且率直得惹人怜爱吗?
是因为他全心全意朝着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勇往直前,那姿态跟展现出来的可能性对于永恆不变的我而言,耀眼得令人羡慕不已吗?
我不知道,也不觉得这些是最直接的理由。感觉上只能说是硬要给个解释罢了。
总之,我变得随时随地都会忍不住将目光飘向他,四处追寻他的身影。
比方说将午餐交给他时。
我好喜欢他露出的那抹笑容。
比方说他与别的女性交谈时。
假如他被我以外的异性捉弄而脸红,我就会感到不是滋味。
比方说纯白的意志蒙上阴影时。
在看见他受尽苦恼与挫折,又振作起来奋勇向前的时候,我是打从心底且不求回报地想助他一臂之力。
比方说,比方说,比方说……
累积了列举不完的诸多例子,历经各种不值一提得近乎可笑的短暂时光后──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
虽然真的很莫名其妙,但这实在令我感到莫名害臊,并且说什么都不想承认。
我的心已被他深深吸引。
不是身为天神的我,而是身为女人的自己。
在认清事实之后,我感到一阵轻鬆,整件事也变得非常单纯。
与此同时,身为女神的另一个我,不禁对这个愚蠢的结果予以耻笑。
因为,就是这样吧?
我竟然完全融入了自己所扮演的孩子──变成了游戏里的人物。
真叫人啼笑皆非,无药可救。
因为「女孩(希儿)」就是个「虚假」的存在。
我就只是扮演这个角色。就只是俯视名为下界的棋盘,操控名为「城市姑娘」的棋子罢了。不过这有别于寻常的棋盘游戏,登场人物都不是以木头或石材製成的棋子,而拥有各自的意志与生命。不过这又怎样?当我改变嗓音与外表,移动叫作「女孩(希儿)」的棋子与他们接触,然后察觉真正的自己在俯视这盘棋时,着实令我感到无比空虚。这情况就跟爱上书中的登场人物,幻想自己能与虚构的人物幽会毫无分别。毕竟大家都很清楚,任谁都无法成为童话故事里的居民。
可是──
当初一见锺情的是女神(我)。
被他夺去芳心的是女孩(我)。
因此不能以「女神(芙蕾雅)」的身分出面。
如果我不是以「女孩希儿」之姿去取得自己所追求的事物,肯定就会失去意义。
女神(我)的「目的」与名为女孩(我)的「手段」已然互换,指的就是这回事。
曾几何时,我从「女神的枷锁」中得到解放──再次燃起早在几万年前就捨弃的希望──但最终还是迎向「破局」。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女孩(希儿)」再也得不到渴求的事物。那就捨弃名为「女孩(希儿)」的棋子,变回原来的自己就好,以「女神(芙蕾雅)」之姿忠于自身原本的慾望即可。
将那个灵魂据为己有,把渴望得到的「伴侣」留在身边,绝不会交给其他人。
我不需要任何证明。到头来,我就只有所谓的「爱」。
位于棋盘上的她们(阿妮雅等人)仰起头,对我说「妳不是女孩(希儿)」。
甚至还对我说「把女孩(希儿)还来」。
这是哪门子的笑话,都说了「女孩(希儿)」根本不存在于世上。无论是如此滑稽的她们,以及确实为此陷入感伤的我,都十分可笑。看来是自己扮演「女孩(希儿)」的时间稍嫌太长了。
于是他跟处女神(赫斯缇雅)趁虚而入,一举颠覆棋局。
……不对。
……不是这样。
是「声音」。
一股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迷惑着我。
──妳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察觉自己真正的「心愿」?
啊啊~吵死了。
本该已经埋葬的「某人」,她的声音仍不断回蕩于心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