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棺材横躺在充斥螺旋桨噪音的大型喷射直升机机舱内。那是一具黯淡无光的黑色棺木,棺盖表面还四处可见以金泥写成的希伯来文字。
十只眼晴包围在棺木周围俯瞰着它。
分别坐在左右两边的四人皆穿着编入锁链甲的青色祭袍、将粗蛮刺刀夹在腋下。这四人的面容都具备亚利安人种特有的强横之气,綉在披肩上的十字剑章则证明了他们都是直属教廷的龙骑兵。男子们以艰苦锻炼及移植强化至极限的身体隐藏在祭袍下,他们可是梵蒂冈最引以为傲的高机动重装兵。
至于直升机的正面,也就是与驾驶员背对背的那个位子上,则坐了一位中年的日本男性。这位男子的祭袍是白色的,此外也没携带任何武器。简朴的法冠则象徵着他大主教的崇高地位。
这五人都是世界最大宗派《全地普遍教会》的高级圣职人员。
「大主教阁下,很快就要抵达帝都——也就是染谷地区上空了。」
飞行员打破机内的沉默,自驾驶座上如此告知。由于直升机在相当的高度飞行,透过防风玻璃只能看到一片无止尽的黑而已。
龙骑兵中个头最高大的男子抬起脸瞪着大主教。
「阁下,差不多该放弃无谓的秘密主义,把特地叫我们从梵蒂冈飞来这里的目的说明清楚了吧。」
「正是。」隔壁一个剃光头的男子接着同伴的语尾道:「本来以为千里迢迢到东京是为了什么重要任务,结果只是运一具棺材。」
「呼嗯……那我要怎么说明你们才不至于太讶异呢……」
龙骑兵中的三人听了之后,愕然地面面相觑。事情真相竟有如此棘手?
这四人里资历最深的骑兵队长这时咕哝着:
「染谷地区——所以对手就是紫苑寺家吧?」
大主教的五官顿时一歪,看来是被猜中了。
「紫苑寺家?」
年纪最轻的龙骑兵歪着脑袋问。
「难怪你这小子会听不懂。我看这是你第一次来日本吧?」队长这么回应。年轻队员立刻惶恐地低下头。
「呼,结果是跟紫苑寺有关啊,那骯髒污秽的血族!」
大块头的龙骑兵不屑地吐了一句。隔壁的光头男子则对年轻士兵说:
「那是已经持续保护日本皇统千年以上的一族,也是教廷唯一放过的吸血鬼。」
年轻龙骑兵听了瞪大眼睛。教廷竟然愿意放过如此的魔物存活在世上?
所以说——这具棺材里的也是?
大个头的龙骑兵颇为忌惮地张嘴露齿。
「光是想到那种家伙存在于世上就让人不舒服,早就应该以异端审判消灭掉才对!」
「算了、算了。梵蒂冈高层的人顽固得跟石头一样。」
大主教无奈地摇着头。
「之所以让紫苑寺的家伙活着,其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不过那个原因不能告诉你们而已……」
「我也听说过类似的传闻,但是……」
「此外,紫苑寺的战力儘管不如以往,但依旧还有部分利用价值。」
「啊,所以说,特地叫我们这些龙骑兵出来,就是为了当紫苑寺的保镖啰?日本教区的温暖真是让人感动。我是不知道这里面装了什么啦……」
个头高大的士兵将手伸向以金字装饰的棺盖。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棺木前,希伯来文字发出强光与火花,把士兵的手弹开。
「什么!」
龙骑兵们个个脸色铁青地想要站起身。
「不要随便去碰棺盖!我以前施加的封印已经解开了;除了紫苑寺一族,其他的人根本没办法接近那玩意儿。」
大主教解释道。那里面的东西这么危险吗?年轻的龙骑兵不禁吞下一口唾沫。
「里面的家伙到底是谁?紫苑寺的吸血鬼吗?受了神之圣光加持的我们,为什么要在这种东西面前畏畏缩缩?」
队长的口气粗暴起来。
「除非紫苑寺家的女人在场,否则千万别想打开那具棺材!那里面的家伙太危险了!」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全世界的……很可能会……陷入危机。」
大主教紧绷着脸,以模稜两可的口气喃喃表示。
全世界陷入危机?没听错吧?
队长皱着眉,凑近大主教面前确认道:
「请您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好吗?」
首先听到的是大主教倒抽了一口气的声响。他就像在寻找什么似地依序环顾了四名龙骑兵的脸一遍,终于才用清楚明确的声音重複道:
「全世界女性的贞操很可能会陷入危机。」
四名士兵皆愕然了。
……贞操陷入危机?
就在这时,直升机的机体突然大幅倾斜,看来应该是要準备降落了。
*
全地普遍教会以压倒性的技术与兵力介入大战是在两年前——那也是欧洲战场与环太平洋战场开始陷入僵局的二○一四年。由于教廷公开支持义大利王国所属的轴心国这方,让原先倒向同盟国的战况天秤一口气恢複平衡,全世界也陷入了漫长而无止尽的消耗战中。
然而很讽刺地,因教会介入而受到最大损失的,竟然是轴心国重要成员之一的大日本帝国。因为以信仰庇护者自居的救世军死守罗马并在欧洲展现了英勇无比的战力,英美联军的主力攻势只好先集中在东方的这个岛国土。
教会参战后一年,九州、四国相继失守,落入了美军的佔领下。
被美军成功登陆本州的大日本帝国军,之后又被美军的战力节节向东逼退,最后终于退守至帝都东京。
染谷地区位于帝都西南方——这里是特别被选为保护皇族与贵族子弟用的重点防卫区。据说地底下有一座跟城市一样大的避难所。
只不过,位于地上的设施就理所当然地躲不过敌军的重重轰炸了。即使只是像这样搭飞机自空中眺望,也可以看到许多怵目惊心的战火伤痕。一栋栋民宅因火烧而崩解,让焦黑的钢骨单独暴露在夜风下。天色明明已经完全黑了,底下却找不着丝毫代表人类生活证据的灯火。
至于直升机的目的地,则是一座位于高台上、可俯瞰如此凄凉街景的宅邸。那是一栋会让人联想起捷克古老寺院的白色石造建筑物,也就是紫苑寺的本家所在之处。建筑物的轮廓微微发出亮光,在暗夜中显得特别清晰、突出。不过这栋房子也躲不过轰炸的戕害,只见右手边的屋顶已被凄惨地烧毁了。
「阁下,本机被城里的防空系统锁定了。这样下去可能会被击落……」
飞行员以勉强挤出来的声音说道。位于驾驶舱内的红色灯光正一明一灭,还发出代表警告的声响。
「日本帝国空军已经把识别码给我们了。你不必担心,直接降落吧。」
高级圣职人员所搭的喷射直升机就这样缓缓停在建筑物后院的停机坪上。螺旋桨捲起带有尘埃的强风,将枯叶从乾瘦的树枝上无情扫去。
两名年轻女子出来迎接这群访客。
其中一人是高挑且戴眼镜、透出一对锐利目光的女僕。而加紧脚步赶过这位女僕并沖向直升机的另一人,则不顾一头黑色长髮在狂袭的强风中被吹得散乱。她拥有如处女雪般的白皙肌肤、石榴色的眸子,以及颜色彷彿山茶花花瓣的嘴唇,身上穿着像是学校制服的衣服,是名年约十六、七岁、美艳异常的少女。
「大主教阁下,让您久等了!」
少女边喘着气边开口。
「有叶小姐,近来可好?」
直升机的后舱口打开后,大主教首先步下地面。他以手压着被强风吹拂的法冠,并回应少女的招呼。
「尊、尊他人呢?」
大主教对少女的疑问点点头,接着就朝直升机说了句「卸下来吧」。
最年轻的龙骑兵独自一人负责抬棺,跟着从大主教的背后走下直升机。不过士兵落地时,却愕然地站住并愣了一下。那是由于少女正以充满思念的目光直接朝他冲来之故,年轻士兵一瞬间还以为少女想不顾一切抱住自己。
紫苑寺有叶。
吸血鬼的后裔,也是与威胁此国皇统之幽暗持续对抗的正护役。
……结果竟是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
紫苑寺有叶似乎这才发现士兵披肩上刺绣的十字剑章,表情扭曲地朝后退。
应该是害怕十字架的缘故吧。果然是不为神所见容的存在啊。
接着其余的三名龙骑兵也下了机,纷纷集中在大主教的背后。
「阁下,刚才的话还没说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千里迢迢运来这里的玩意儿是什么?怎么会让世界上所有女性的贞操陷入危机呢?」
队长的这番话,让有叶满脸通红地靠向大主教。
「您、您究竟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请不要让误会愈结愈深!」
「既然如此,还是让有叶小姐亲自对龙骑兵队解释吧。我觉得这件事太麻烦了。」
「我怎么能说那些嘛!」
「就是说啊,大主教阁下。您刚才的发言应该算是性骚扰吧。」一旁的女僕终于找到机会插嘴。
「冬子,你还不是一样!没资格说别人性骚扰。」
「不管怎样都是性骚扰吧。那具棺木封印着如黑洞般需索爱欲的主人,倘若有叶大小姐不在场,一开封之后,周围的女性就会一个个陷入危险。我记得有叶大小姐以前也这么说明过。我——藤堂冬子,是绝对不可能容许性骚扰这种事的。」
「结果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嘛!」
四名龙骑兵还是只能瞠目结舌。
「……总之,事情你们大致都了解了。」
大主教满脸困窘地转向龙骑兵他们。
「棺材里面所装的,正是这位有叶小姐的弟弟。以前他让教会照料时,看到任何一位修女都不放过,如果想制止他,他还会死命动粗。你们几个应该听说过东京分部的礼拜堂全数倒塌事件吧?他就是事件的犯人。」
「什么——这种污秽的罪人只封印起来实在是太便宜了吧,应该要立即处刑才对!」
壮汉龙骑兵高声嚷嚷道。有叶听了摇摇头,眼神也顿时悲戚起来。
「尊才不是坏人。不管是对其他女性出手,或破坏建筑物,都是由于魔力失控才害他那样的。尊他自己一点做坏事的意思都没有。」
「结果还不是一样,犯罪就是犯罪!」
「阁下,为什么要特地把这种危险分子送还紫苑寺,还让他重获自由呢?」
龙骑兵队长压低声音询问大主教。
「我不清楚高层跟紫苑寺有什么协定,但至少应该永久监禁吧?」
「正如你所见,棺木的封印已经解除了,老实说,我们也是因为无法处理他,才不得不把他放走。」
大主教同样压低说话声。
「况且,搞不好我们给了他重获自由之恩,他还会变成我军重要的战力呢!」
「身为神忠诚子民的全地普遍教会,竟然得仰赖吸血鬼!」队长傻眼了。
「别这么顽固嘛,现在不是冠冕堂皇的时候了。你们躲在梵蒂冈里,根本不知道东方战线有多辛苦,大日本帝国军根本对付不了美国佬。就如你们刚才看到的,连帝都也被炸成这样了。」
「您想让尊上战场吗!」
有叶再度靠过来质疑道。
「不行,千万不可以!我不会让尊去打仗的,我已经决定不让他离开紫苑寺家的大门一步!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看管他。」
「可是,令祖母——初音女士如今还卧病在床,九重工护役的工作当然是愈多人分担愈好。」
「我一个人就足以保护皇统了。让尊出去抛头露面,只会增加不必要的危险,以后他就只能待在房子里,由我亲自照顾。吃饭我会喂他吃,睡觉我会陪着他睡,洗澡我也会一起——」
有叶话说到一半,才猛然醒悟似地倒抽一口气。
「你想跟令弟单独享受共处时光的心情确实不难体会。」
「不、不是那样啦!」
有叶满脸通红,激动地反驳大主教。
「可是,就连洗澡也一起……」
「我、我没那么说!」 「不,大小姐确实说了。」 「冬子不要插嘴啦!可是,呃,让他出门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搞不好他会再度失控,对其他的女、女人做出某些行为,所以我才要时时看好并藉机管教他。」
「也就是两人整天黏在一块卿卿我我的意思吧?」
「就说了不是嘛!」
「阁下,刚才那也算是性骚扰。我——藤堂冬子,是绝对不容许性骚扰这种事的。『卿卿我我』这种猥亵的形容方式请尽量避免,改用『经营感情』取代。」
「冬子,拜託你不要开口好吗!」
有叶面红耳赤地打断了女僕的发言,接着又重新转向那群龙骑兵。
「够了!赶快把棺材搬进礼拜堂,然后就请你们离开吧!」
她指着位于庭院角落那座硕大的石灰建材礼拜堂,尖锐地说道。
「不,四名龙骑兵要以护卫的身分留下。」人主教回答。
「我并没有拜託您这件事。教廷怎么会把近卫兵派来日本?」
「因为将令弟带出教会,就代表可能会被还肉机关嗅出他的行蹤。」
听到那个名词后,四名龙骑兵一下子僵住了。
只有有叶一人微微偏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