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请你别这样。这么突然。」
「这并不突然。」
帕提拉紧弓箭,盯着龙特。
与其说她在盯着龙特,不如说她露出了对龙特诉说着什么的複杂的眼神。
「至今为止,我一直在观察你。但是,你果然……有点异常。」
「哪里有!」
这在龙特看来是很荒谬的指责。帕提的弓箭并不是那种仅凭这种暧昧的感觉就可以对準他人的随便的武器。
弓的体积虽然不大,但是一箭就能轻鬆地射穿人类的头盖骨。这是把强弓,正因为帕提拥有从其纤细的外表难以联想到的力量才能拉动。
帕提将这把弓对準了龙特,同时提出了无理的质问。
「请你冷静下来!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我道歉!求你了,先把那个放下!」
龙特拚命尝试说服她。虽然嘴巴上说着让对方冷静下来,但龙特自身也完全慌了神,在旁人看来非常慌张。
望着他那滑稽的样子,帕提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不要再演戏了……」
「你说我在演戏?我演哪齣戏了!?」
「那次你明知这把弓的威力,却仍然无视。」
「那是因为……」
龙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帕提说的是事实。
虽然一度对弓箭的威力胆颤,但龙特还是无视了自己被射的可能性。
那对帕提来说才是重要的事实。
「人没法那么轻鬆地就战胜死亡的恐惧。孤独就更不用说了。再加上年纪轻轻的话,那就更是了。」
「……」
「没错。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胆小鬼的话,我……我也就可以信任你……」
帕提的表情扭曲了。
比起她那可称作少女的外表,她所经历过的事情要多得多。
而且作为侍从守护着主人苏菲,作为武装力量保护整个村子的责任都沉沉地压在帕提的肩膀上。
人要说出决心很简单。
「为了眼前的患者拼上性命」这种身为医生理所当然的话语如此。
「将人生奉献给医疗」这种豪壮的誓词亦然。
仅仅嘴巴上说,是很简单的。
但实现起来,那可就不是「辛苦」这种词语所能形容的。
又有几个人能够无惧于被素未谋面的人无情地用弓箭射死,埋头于其他事情呢。
不仅如此,一名少年既没有别人的帮助,也没有来自国家、宗教的大义名分,仅仅怀抱着给多种族治疗这种笼统的理想奔走于世间,为了寻求灵药甚至踏入这片树海。
世上可能有这么愚蠢的事吗?
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事吗?
能够相信那样的人……身为敌人的人族吗?
「你很可疑。越看,越想越觉得你的行动很不自然。」
帕托利西亚·提亚弗雷斯特和村里的姑娘不一样。
她是熟知残虐的战争的年长者,率领并守护倖存者的责任人。
她唯有思虑,警戒,监视龙特。
「就算是在和苏菲大人的问答中,你也只是顺势敷衍地应和。除了那个首饰以外就没有其他身份证明的你,在苏菲大人回忆往事的时候也只是在点头而已。」
「那是因为……就算勉强说出已经死去的人的近况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我的意思是,我哪儿都找不到可以相信你的理由!」
一阵风嗖地掠过龙特的耳朵,划开了一道口子。
那是帕提的第一箭。
再移动一个手掌的距离,那支箭就会射穿眼睛直达脑部吧。
与死亡只有咫尺之遥。龙特心里直发憷。
就连发憷的样子也只会成为自己的疑点之一,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要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我知道你只要有那个心的话,压根就不把我的箭当回事。」
「那不是装出来的……」
「那你解释一下,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能做到那种事!为什么你会拥有凌驾于闇的生物的闇!你隐瞒了什么!你不是里库拉玖的间谍吗!?」
「我……我是……」
龙特低声地呻吟。
喉咙里发出声音。
帕提的疑虑有一部分确实看穿了本质。
然而。
「我并不是那么厉害的人物。我……是一个普通的见习医生,只是想得到葯的材料……」
「龙特·奥尔法利昂!!」
还嘴硬吗——帕提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拉紧了弓。
她的眼角泛起泪光。
帕提也很想相信,相信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视同仁地帮助眼前的人,充满善意和努力的少年。
她希望少年能让她信任。她希望少年能够解释其可疑的地方是有相应的理由,以此来否定自己,告诉自己那是误会。
然而龙特并没有回答,而是不断地重複明摆着地事。
帕提不能信服。
如果放过了他而使得自己失去同伴的话,帕提给自己定下的存在价值就会蕩然无存。
然而。
「到此为止了。」
弓弦发出嘭的一声被弹开……不,是断成碎片飞散开来。
原本紧绷的弓因失去力道而震动,而箭矢则顺着那股劲头弹向背后。
龙特和帕提对这一现象一颤全身僵硬,迟了一瞬才四处张望……只见苏菲就站在旁边。
她将蕴含在手指上紫色的魔力的余辉,像是掸去露珠似地挥去,静静把手抵在腰上。
「苏……」
「苏菲……」
「帕托利西亚,就算是你,我也不允许肆意妄为。」
「是……对不起。」
帕提跪在地上。
「还有你……」
娇小的身体俯视龙特,苏菲打消了念头叹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上次的会面稍稍放鬆了警惕,感觉苏菲的态度更加温和了。
「光的种族在夜里偷偷摸摸地游荡,会让人生疑的。」
「那是因为……已经没多少时间了,而我终于要找到那棵树了,所以……」
「不用找借口了……要我说的话,如果你不事先告知的话,就算真的被帕托利西亚射杀也没资格抱怨。」
「是的……」
说的也是。自己差点就忘了。
龙特所处的立场并不允许他擅自採取可疑的行动。
「这次就放你一马。但是,从今以后,还是别做这种事了。如果你不守规矩的话,帕托利西亚以外的人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你知道吗。」
「但是……」
「我想这已经是非常宽大的处理了。」
「是、是的……」
不肯罢休的龙特,败给了苏菲的的压力。
确实,虽说在夜间行动,但也不会得到预想的结果。人族在森林的闇之中行动困难。一旦看漏了混入闇中生长的果实,从探索的效率看,要再次寻找和发现到它的结果将是令人绝望的。
自己因焦急任意行事是事实。别人都给予忠告了还坚持硬来,这也太过蛮横了。
苏菲所说的完全合理。
龙特明白自己不应该再坚持下去,于是退了下来。
确认龙特垂头丧气地走回村子后,主人和侍从再次面对面。
「帕托利西亚。」
「是。我甘愿接受处分……」
「别这么说……我也理解你为什么会钻牛角尖。如果那小鬼是间谍的话,而村里的人正不断地被他笼络,就连我也……在你的眼里,我看起来挺喜欢他的吧。你想剥夺我的责任和义务吗?」
「绝对没有。」
「呵呵呵……别那么害怕。村子由我和你守护。」
苏菲站在崖边,俯视月光笼罩下星火繁荣的村子。
对闇的种族而言夜晚并非休息的时间。既有像苏菲这样只能在夜晚正常出行的人,也有在夜里感觉变得敏锐,在夜里进行捕鱼狩猎等工作的人。
苏菲和帕提自二十年前的某一天来,就一面沐浴在这片土地赐予些许的恩惠之下,一面守护这平凡的生活至今。
这是与社会隔绝的内部的和平。她不知道这将持续到何时?应该持续到何时?
但是,一旦背负上了,从今以后也会守护下去。
「那小鬼打算以后夜里也行动吗。那样的话,我也能够在其间监视他。」
「苏菲大人亲自出马吗!?」
「没事,只是满月之前短暂的期间而已……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见识下那可疑的灵药。
「你太贪玩了!」
「呵呵呵……实话说吧。这么有趣的表演,只有你能看到真让人不爽。」
「呃……」
帕提叹了口气。
苏菲是伟大的显贵,但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孩子气。
「只不过……只不过雷格尔那家伙从那孩子身上的什么地方看到了作为他继承人的器量了?这也让我在意。」
苏菲綳起脸,望着龙特应该正在休息的那间破屋。
「只有那种程度的才能,作为被甚至被称作医圣的人的弟子实在名不符实呀。不,如果他是打算传授技术和理论的话,应当早就教出不少弟子了。他只选择了那一个人,并给予他那个古老的首饰。意味着什么呢……」
「……」
龙特回到村子后,对自己轻率的举动反省了片刻。
他无法否定自己多少有些敷衍了事。只不过,帕提不太愿意帮忙,所以两人并非口头上获得确认而是通过行动来沟通。
然而。
「凌驾于闇的居民的闇……我真不希望是那种东西呀。」
龙特习惯性地握住首饰,轻轻地咬紧嘴唇。
他认识到自己有些地方让人生疑。
但那并不那种夸张的东西。师傅说过,那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并非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明白。」
自己能够一瞬间克服死亡的恐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