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記憶的殘渣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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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防比夜眼前有两位少女。

她们的年龄大约在六、七岁左右。两位少女正并肩坐在周防比夜现在仍旧居住的「宅邸」缘廊，开心地交谈着。

「美寻，今天要玩些什么呢？」

「嗯～这个嘛……」

名叫美寻的少女将食指凑在自己的嘴唇上，宛如和脑海中的自己讨论似地抬起视线，思考了一阵子。

「什么都好啊。只要比夜小姐喜欢的话，什么都可以。」

过了不久，比夜眼前的少女转回视线，莞尔一笑地回答。

（这是……）

明晰梦——也就是能够清楚地自觉到梦中发生的事情是梦境的情况。

无庸置疑，两位少女就是幼年时期的周防比夜与千路美寻。看来她们似乎看不到站在她们眼前的比夜。

虽然实际上两人过去未必有过这样的对话，不过比夜却觉得和美寻之间的每一个互动都令人怀念，也觉得相当新鲜。

「那我们去后山吧。」

「咦……不、不行啦。」

「耶——为什么不行？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我是说了……不过因为今天有检查，所以大人叫我们不要外出。」

「还来啊？真讨厌，什么检查嘛。痛死人了啦。」

没错，检查很讨厌。

大人们会对自己身上抽取出来的资料感到惊讶，并且夸讚自己成长的能力，有的时候甚至会表现出恐惧的样子。这些对于年幼的比夜来说，的确是某种值得自豪的事

不过……

即使如此，比夜对于和美寻一起玩的爱好程度，还是比检查高上几倍、几十倍。

「我决定了，今天的检查就中止吧。」

「可、可是……」

「没关係啦，走嘛。对了，我们再来爬树吧。既然今天的天气这么好，如果爬上后山的那棵樟木的话，一定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吧？」

比夜这句话让美寻的双眼闪闪发亮。

「那就走吧。」

比夜从缘廊上轻轻一蹦地跳到庭院里，并且沖向宅邸的后方——

「啊……请、请等等我。」

结果美寻果然还是追着比夜的屁股跑。

在【HERA】和E战士还打得如火如荼时，为了躲避世人的目光，而在深山中建造出周防的宅邸——两位少女爬上了从宅邸后门笔直延伸出去的山路，直往山顶跑可是美寻的体力远远不及比夜，跑步的速度亦然。

在坡度陡峭、路况险峻的山路上，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了。

「比……比夜小姐，等等我。」

美寻对健步如飞的比夜伸出手。

「…………」

年幼的比夜目不转睛地盯着美寻伸出来的手。

在比夜年仅五岁的时候，沉睡在体内的「特性」就已经觉醒了。

可是由于比夜还无法充分控制那股力量，所以她曾经在情绪高亢的情况下，为周围带来了巨大的灾害。

因为这个缘故，连在宅邸里负责照顾比夜生活起居的佣人们也开始对她感到恐惧，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变得和比夜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然而美寻并不畏惧这样的比夜，只是单纯地追求着比夜的手。

（……对了。）

（……只有这个孩子……还是一如往常地对待我。）

——周防的公主殿下——

——带毒的少女——

以及，

——众多改造人类的王牌——

这是周防比夜从幼年时期开始每天都会听到的『称谓』。

几乎没有人会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这是因为——

比夜的父亲是一位战斗力极为强大的人物，他曾经毫不退让地力克对手E战士。正因为如此，这位战士与身上才刚正式引进了保存者机能的母亲交配生下的比夜，自然会备受来自周围人们的期待。

如果是那位战士的女儿的话。

如果是拥有那位足以和E战士披敌的男子基因的比夜，一定能够体悟从【HERA】传承下来的技术。总有一天，比夜一定能够为【HERA】带来重建组织的契机……在比夜的成长过程之中，周遭的人总是持续不断地这么对她说。

可是，只有美寻——只有以同年龄玩伴之一的身分被派遣过来的她丝毫不感到畏惧，始终以小孩子般的态度对待比夜。

在其他大多数的孩子们过分客气地和比夜保持距离时，只有美寻总是积极地接近正因为如此，

「真拿你没办法。」

梦中的比夜应该又会对那样的美寻伸出手才是。

「谢谢你，比夜小姐。」

（……话说回来，这个时候的美寻有这么常笑吗？）

面对着那张脸上浮现出来的温柔微笑，比夜不经意地这么想。

（——啊，）

那张打从心底感到安心的笑脸，绽放出胜过世间万物的纯洁光辉——

（啊啊啊……！）

那宛如宝石绽放光芒的一瞬间，让比夜强烈地体会到自己所犯下的沉重罪孽。

（……对不起……对不起，美寻！）

在那一瞬间——世界突然完全扭转了。

这里是某个宛如住院设施的场所。

比夜眼前有一位横躺在钢管床上的少女。

少女赤裸的上半身部分包裹着大範围的绷带。从设置在她身上的点滴、输血袋、以及氧气面罩等等看来，可以让人轻易地推测出这是一副刚动过「大手术」的景象。

（这是……那个时候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横躺在那里的少女……就是刚满十二岁的千路美寻。

此时的比夜同样是没有实体的。

所以频繁进出这个房间的医护人员们只是慌慌张张地来回奔波，任谁都没有注意到比夜的存在。

（…………）

比夜静悄悄地凑进美寻身旁，提心弔胆地窥探着她。

那张平静地呼出鼻息的脸已经发育得相当美丽，可以让人联想到美寻现在的端正脸庞。

（……啊。）

那样的美寻缓缓地睁开双眼。

「…………」

彷彿确认自己置身何处似的，美寻慢吞吞地游移着空洞的视线，过了一会儿——

（——！）

美寻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停留在比夜站着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偶然，美寻的目光直直地揪住旁人无法目视的比夜。

不发一语，只是一直凝视着比夜的那个表情——完全没有一丝笑意。

所以比夜再也无法继续面对那张脸……

她宛如强行撕下这幅景象似地睁开了双眼。

比夜回到了事态已经进展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又毫不留情的现实世界之中。

***

她——周防比夜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掌握了现况。

因为视线前方是看习惯的寝室天花板，而自己的身体又在被窝里头，所以比夜很快就理解到刚才的光景只不过是梦境一场。

比夜伸手去拿放在枕边的闹钟。那是一个设计与配色都充满奇幻风格的小型座钟，和这个二十叠榻榻米大小、可说是充满纯和风旨趣的房间一点都不搭调。比夜确认了闹钟上的时间后，发现距离她平常起床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的空档。

（不过……）

刚才的梦境内容实在是太真实了。

无庸置疑，那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

不管是出现在梦里的场所、情况，还有人物也好……全都像是事先预录下来，再从头拨放的影片。

「……这该不会也是《神之观点》的影响吧？」

喃喃自语的比夜将视线转向铺在旁边的另一组棉被。

一位高个美女正睡在那儿，她的胸膛以一定的频率平静地呼吸起伏。

她是千路美寻。

她那躺在被窝里头也一样伸得直挺挺的身体姿势，以及硬是要人为她準备的同款特製尺寸睡衣，让比夜苦笑了起来。看着看着，比夜的视线角落捕捉到美寻枕边的某个东西。

「啊……」

那是比夜最近时常看到的美寻爱书。

或许美寻真的很喜欢那本文库本吧，比夜曾经看过她反覆阅读了无数次。从塑胶制的蓝色封套缝隙中看得到的书页部分，就像是使用了很久的老旧字典一样，被阳光晒黄、遍布污渍，内页之间夹带的空气让整本书微微地鼓起来。

「真是的……也不必特地弄成这个样子吧。」

这大概是为了不让人擅自窥看内容的措施吧。只要这本书离开美寻手边的时候，她总是会用特製的极细链条严密地封住这本书，就像是表演脱逃术一样夸张地缠上好几层锁链。

那个样子反而煽动着比夜的好奇心。虽然至今为止，比夜曾经数度想要一窥那本书的内容……不过美寻每次都顽固地拒绝了比夜。这个回忆不容分说地浮现在比夜的脑海中，让她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不过就算她再怎么讨厌，应该还是会被我『看到』吧……）

趋近于自虐式的思考让比夜一边苦笑，一边开始认真地考虑起今后的事情。

也就是众人期待比夜今后将会拥有的特殊能力。

《神之观点》——也叫做「Providence　view」。这个能力不会被局限在单一角度，可以多方面地侦测万物的现象，同时也能够进行更为详细的分析。这种能力也可以说是一种高速扫描的力量。如果把这个能力用在其他人身上的话，就能详细地掌控对方所有的战斗能力。如果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话，除了能够消除自己所有的死角之外，幻觉攻击之类的精神性影响也完全对自己起不了作用。

就连第一次接触的对手——也是如此。要是对手是拥有名为《S·O·M》的独特技术的E战士时，这种技术更显得格外重要。对于势力日益衰微的改造人类们来说，这是他们最迫切渴求的能力。

可是为了体悟《神之观点》，同伴乃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必须透过《共有》来共享对方的感觉器官，藉此学习「从其他观点探测现象的方法」。

藉由完全掌握同伴的感觉器官，创造出其他角度的观测点之后，《神之观点》才总算得以完成——同时《神之观点》蕴藏的《力量》也才会觉醒。

这个正可谓一旦领悟了之后，便能够为改造人类的未来产生莫大影响的《力量》。

（我还是……使用了。）

在骏河台的事件之中，比夜展现出来的正是这股《力量》。

「……对不起。」

比夜一边忧心这如今已经确实地化为自己血肉的能力，一边发自内心对美寻谢罪。

就跟那一天一样，比夜一次又一次地忏悔。

虽说那是出于无奈的状况，比夜还是深深地懊悔着。

这是因为比夜要完全体悟《神之观点》的技术，同时也意味着必须牺牲身为同伴的美寻的感觉器官，让她沦为形同废人的状态。

在长时间的《共有》之下，现在美寻的感觉器官正逐渐衰退。她的视力已经衰退到裸视几乎什么都看不到的地步。和他人进行对话时，除了身体状况还不错的情况之外，她就像是珍惜即将耗尽的电池似地不发一语。

（其实她的笑容是那么地美丽……）刚才在梦境中看到的灿烂笑容一浮现在脑海里……比夜的胸口不由得痛了起来。夺走那个笑容的人毫无疑问地就是自己。

如果自己没有被选为「实验体」的话——

（……不对……不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