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当咚。 
又是那熟悉的铃声响起。七年多来未有几分变化的声色,唯独在今日有种沉郁之感。只是心境的变化却能如此明显地影响对外物的体验,真是个新发现。 
「啊呀好怀念呀,这种感觉♪ 」 
让我萌生感物伤怀之情的人,正高高兴兴(理所当然地)坐在我旁边的座位。按理说成年人的心情是难以一眼看穿的,但是她的心情简直一目了然:手在桌上啪嗒啪嗒地拍,脚悬着空晃来晃去,脸上则是一直笑眯眯的。 
(不要太好懂啊喂……) 
就这样,有母亲大人参与的第一节课开始了。 
同学们还是一副『这样真的好吗』的样子,不时看向母亲大人的方向。 
「……母亲大人,那个。」 
老师还没到教室,乘此机会我对母亲大人问道: 
「您该怎么办?老师看见了绝对会被赶出去呀。毕竟不是这个班的。」 
这节是国语课。任课教师是一位艾老之年的男教师,他在大枝中学任教多年,素来爱和学生交流,班上每位同学的名字都能叫得出来。如果课堂上多了这么一位引人注目的学生,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注意到。 
「放心放心。到时候会没事的。」 
对于我的担忧,母亲大人全然不放在心上,还若无其事地对我说了句,瞧要来了。 
此时教室的门被打开,老师终于来了。年过半百的老师走进教室一看: 
「……!」 
马上就注意到母亲大人。我心里紧张地想着:看吧被发现了。班上的同学也紧张地屏住呼吸。但奇怪的是,老师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视若无睹地走上讲台: 
「那么我们开始上课。……值日生,上课!」 
『诶诶!?』 
……似乎真的,一点没.事。 
「坐下。我们继续上次的内容。嗯,翻开书上——」 
「——(。・∀・)ノ゙嗨老师,我忘了带书啦。」 
结束了上课口令,就在老师正要开始讲课之时,忽然班上一个同学举起手用精神饱满的声音强调自己忘了带东西。而且那个人偏偏还是我的母亲大人。 
(这货完全不把自己当个大人啊!) 
我在心中悲伤地咆哮到。 
既然如此我下定决心,即便她是我的母亲我也要努力把她当成陌生人一样无视。製造出距离感的话肯定能应对这种情况。 
然而, 
「白姬君,你的给她看吧。」 
「诶。」 
老师看着我说。语气中似乎夹杂着无望,甚至还有对我这个学生的乞求。 
「那么我就把桌子移过来咯♪ 」 
母亲大人马上咔咔咔咔地把桌子靠了过来,我和她的桌缘严丝合缝地并在一起。靠地不能更近了。就好像在表示这才是授课参观一样。这何止是参观上课啊,连寒毛都能参观清楚吧。 
「果然……变成这样了吗。」 
用出如此手段我只能甘拜下风。这哪里是无意卖蠢啊,这根本就是欲取故予啊。 
母亲大人一直贴到和我肩并肩的距离,开始和我搭话: 
「呜呼呼,感觉好刺激呀♪ 」 
我真心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对啊。能保持到放学就好了。」 
当然是说我的精力。 
在心里说出后面那一句话,我的悲伤早已逆流成河。 
第二节课是数学。 
任课教师是一位不到三十的女性,听丈君说她调职过来不过几年时间。 
老师刚进教室, 
「…………」 
头一瞬间就注意到母亲大人——还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就好像在请母亲大人对自己多多关照一样。 
(啥……到底什么情况……!) 
母亲大人的存在又一次被默许,老师便直接开始上课。实际上不止是刚刚的国语课,今天所有上课讲的内容我一点也记不进去。一直惦记着身边母亲大人的一举一动,哪有心情听课啊。 
「那么谁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 
这位和家政老师关係很好的女教师在黑板上列好算式,回过头环视着班级同学。盯——————,此时的她感受到了一股热切的视线。……当然是母亲大人那里传来的。 
像是受到视线的压迫,老师将目光转向我: 
「……白姬君,拜託你了。」 
直接点了我的名字。语气相当郑重地就把我卖了。 
「等下,老师您真的没有屈服于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吗?」 
「没有这种事。」 
希望您能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但是既然被点了名,就不得不回答。我站在黑板前拿起粉笔。 
「嗯,这个」 
虽然试着理解了一下问题,然而没有好好听课的我根本想不出答案。 
「…………」 
但是背后传来的迷之视线不容许我撤退。 
(拷问吗,这是拷问吗……!) 
再这样下去我绝对会被这迷之视线拍死在黑板上——就在我被逼地走投无路的时候。 
『——……』 
身后传来了一阵细小的声音。这私语声怕是只有我能听见。按着听到的答案将数字填了上去,「好,对了。」老师说着就在我的答案上画了个圈。//日本学校打圈表示正确,打钩表示错误。 
回座位的时候,我小小地向坐在第一排的委员长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非常感谢」。而就在我和她擦肩而过时,她挂着轻轻的笑脸说了句让我十分不安的话:「欠我一次咯」。 
(但无论如何真是帮大忙了……) 
到了第三节课,我的脑袋已经完全垂到桌子上了。 
(呜……度日如年啊……) 
在本就容易犯困的地理课上,时隐时现的睡魔却在对我喃喃耳语,睏乏正在一点点地侵蚀我的身体。然后, 
——砰。 
「哎呀。」 
在我支起身子的时候手肘不小心把橡皮擦给碰掉了。 
还没用掉三分之一充满弹性的橡皮在地上弹到母亲大人的椅子边上。我向一旁挪了挪椅子,弯下腰将手伸向橡皮。 
正在此时,另一只手却与我的手重合在一起。 
『啊……』 
这一剎那彷彿时间都停止了。 
手与手的相触。 
切实感受到她传来的温度。 
变红的脸颊。 
在视线和视线的交汇中—— 
「——哪有交汇啊!还有『啊……』你个头啊!咱能不搞事吗。为什么要和自己的亲儿子製造浪漫的气氛啊!」 
吐槽只是看上去激烈,实际上的声音压得很低。母亲大人看準我捡铅笔擦的时机,抢在那之前把它捡了起来,剥掉外壳。 
「诶?这是……」 
母亲大人看到白凈的橡皮上写着「此方」两字。 
「……噗」 
扶额。真是机关算尽了。 
「您还有脸笑!这种上世纪爱情剧一样的表演是几个意思啊!而且现在还有谁会信这种在笔擦上写名字的魔法啊。话说,这种小道具您到底什么时候準备的呀!」//过去日本学生流行的一种恋爱魔法,大致是将对方名字写在笔擦上,须全程由本人将笔擦用完。 
这一整节课我全程在吐槽中度过。 
「——喂,没事吧彼方。你脸色很差诶。」 
第三节下课,看到我飞也似的逃去洗手间,丈君担心地问了一句。 
「啊哈哈……肚子……不舒服……」 
我压着绞痛的肚子哼哼着。 
「……真是辛苦你了。」 
「你能理解我吗?」 
「毕竟看你一节课要吐槽那么多次。」 
就算压着音量,果然还是会被听到。 
「大家都说咯。我们今天就不捉弄白姬以示安慰。」 
「哇热泪盈眶。……嗯?不捉弄是什么鬼?」 
「哈哈哈。」 
被笑着搪塞过去了。 
「话说,母亲大人呢……」 
我开始寻找那个导致我胃痛的人。「看那。」顺着丈君的视线——我看到前方形成一堵人墙。具体位置就在我座椅的旁边。似乎我的母亲大人和周围的同学们聊地正欢,她饱含天真的笑声清晰可闻。 
「已经完全熟络了啊……」 
惊了,明明是我妈,但是和学生混在一起却毫无违和。 
「那个人身边总是各种异常啊。」 
我在走廊外远远围观那只已经融入学生中的母亲大人。 
「——请让一让。」 
突然,一个女生堂而皇之地挤进围绕在母亲大人周围的包围圈中。如此坦蕩地分开人群站在母亲大人面前的,正是二年级后和我成为同班的古伊万里同学。她此刻面对着母亲大人,感觉比起平时更加斯文。 
「彼方大人的母亲大人您好。小女名叫古伊万里美更。」//古伊万里みさら 
古伊万里同学先是郑重地报上自己的名字,接着又无可挑剔地行了弯腰之礼。母亲大人静静地看着,眼神中流露出讚歎之情,之后她也从位置上站起来,自如地修了修边幅。 
「真是太客气了。我是白姬彼方。」 
优雅的礼仪丝毫不逊色于古伊万里同学。不过是简单的自我介绍,却给我营造出彷彿置身于社交界那类高雅场所的错觉。至少现在完全找不到刚刚还坐在桌子上和人閑聊那种毫无形象的样子。 
好奇于她们的对话内容,我将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只见古伊万里同学扭扭捏捏地开口道: 
「冒昧打扰还望见谅,小女不才现任令郎——彼方大人粉丝同好会的会长……」 
(在说白姬会的事情吗!哇~被亲妈知道自己有粉丝俱乐部存在超羞耻……不过为什么要和母亲大人说?) 
「嗯,这样啊,古伊万里这妮子……原来是想取得此方小姐的许诺藉机巩固白姬会的地位吗……」 
「什么鬼!?」 
还没闹明白那个迷之组织的活动内容是什么的时候,它就要计画扩张了? 
(母亲大人我求您别再出现什么迂阔之论了……!) 
我担忧地留心着对话的走向。母亲大人满不在乎地说: 
「啊,是说白姬会吗?我也是会员呀♪ 」 
「诶——!?」「头一次听说!?」 
我和古伊万里同学同时叫了起来。要啥许诺啊居然已经是会员了。会长似乎也很惊讶,马上从胸前拿出厚厚的笔记本,哗啦哗啦地翻看。 
「白姬、白姬……此方。真的呀……而且会员编号还是个位数!?」 
我的妈呀,您是多早就得到消息了。还有丈君你跑什么,我拎住他的脖子。等会儿再找他算账。 
「这位就是会长大人呀~。每月的会刊我都有拜读哟。质量真是相当高呢。能让读者深刻体会到作者对小彼满满的爱呀♪ 」 
会刊。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已经有什么东西在出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