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都。 
与人们由『花之都』这昵称所联想到的印象相反,巴黎是欧洲屈指可数的经济重镇。 
然而它的交通系统每天都处于壅塞状态,巴黎人被视为急性子的代名词,街容也是格外混乱。 
特别是位于西北部的拉德芳斯(La Défese),近几十年间已急速发展成商业区,林立的摩天大楼平地而起,形成超现代化的景观,将象徵「传统巴黎」的印象痛快地破坏殆尽。 
多所跨国企业都将总部设置在这一区,相当于「太阳摇篮」大本营的大楼也不例外。 
让人感受到岁月痕迹的外墙暗沉,在银白色的崭新大楼包围下绽放一丝异彩。 
这是大楼所有者比任何人更早预测到这个区域未来的发展,并比所有人更早划地为王的证据。 
彷彿要率先向无法果断进驻此区的晚辈们示威般,酝酿着独特的风格。 
查理的办公室就位在这栋大楼的最顶层。 
室内的空间之宽,甚至能用来开鸡尾酒舞会,事实上里头的确连吧台也一应俱全。 
摩登又简约的装潢。 
佔去半面墙壁的景观玻璃窗。 
说这里是魔术结社首领的办公室,想必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吧。 
查理喜欢躺卧在房内一隅的沙发,向下俯瞰街道。 
彷彿在这斗争不断的人生中,确认自己的战利品那样。 
虽然只是个二十岁弱冠之年的首领,身上却散发更胜沙场老将的威风。静静眺望着窗外。 
大楼照明,民宅灯火,车辆灯光—— 
无数的光辉闪耀成巴黎华美绚烂的夜景。 
「还真是百看不厌呢。」 
从吧台端来调酒的黑人美女如此说道。查理起身接过玻璃杯,一边回答: 
「你瞧。这车水马龙,汲汲营营的光景。形形色色的人,怀着千思百绪,为了各式各样的目的忙碌生活。道路宛若血管,车辆犹如血液,为巴黎的动脉注满生命力……我喜欢这样的街道,这样的景色。」 
「诗兴大发了吗?大家听了都会跌破眼镜唷。」 
「放心吧。这种害臊的话,我只会在你面前说。」 
「既然这样,若你也能在我耳边倾吐爱的诗篇就好了呢。」 
「笨蛋。我怎么可能做那种羞耻的事。」 
「到底是怎样嘛?你这个人还真麻烦呢。呵呵。」 
「那可真抱歉。」 
查理板着脸与她碰杯,美女在他身旁坐下,露出微笑。 
她轮廓深邃,是个能让人联想到大瓣花朵的艳丽女性。 
芳名为芙拉薇·萨科。 
她与查理拥有五年以上的事业伙伴交情,同为一名魔法师,更是与查理一起在权力斗争中胜出的战友。如今她以法国分部副部长身分辅佐着查理,堪称「太阳摇篮」的第二把交椅,并且还与查理许下未来的誓言,成了他的未婚妻。 
「你想,光是为了让这片景色成为所有物,我们花费了多少年?至少现在要加倍品尝眺望的乐趣,才对得起逝去的光阴。」 
「就是这种想法很钻牛角尖呀,但这样的你很可爱呢。」 
芙拉薇用被调酒润泽过的唇向查理吻去。 
一种既撩拨心弦,又惹人爱怜的触感。 
街道上的车流彷彿按下了快转播放似的。查理一边出神地望着,一边回想起过去。 
查理来自巴黎一个极为平凡的家庭,在家中排行老三。 
双亲的容貌早已想不起来了。 
自己在七岁时被前代的盖伊·圣日耳曼相中而收为养子,并传授他魔法的基础。 
结社「太阳摇篮」组成已有数百年。 
组织早已遗忘初代首领那革新的意志,变得颓废、保守又拘泥于权威。 
《暗术使者(魔法师)》的能力本来就无关遗传,然而某些人士却四处寻找拥有成为《暗术使者》资质的孩童,将其收为养子,组成没有血缘关係的家族,打造有名无实的血统,进而结党营派、在内部互相竞争彼此的正统与正当性,才使结社堕落成这种可笑的组织。 
查理是前代的直系。 
因为拥有最纯正的血脉,自幼就备受推崇。 
事实上,他在暗术方面的才能的确出类拔萃,因此将来一片看好。 
但在十三岁那年,查理的人生完全被打乱。 
不——应该说是重获新生,迎来了转机。 
当时查理为了取攸关养父盖伊性命的灵药,而前往保管库,恰巧与那天值班管理的芙拉薇相遇。 
查理是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再者芙拉薇清丽的外貌也相当出众,因此很难不被她给吸引。 
虽然还称不上是初恋的程度,查理却对她念念不忘。 
从那之后,查理便数次瞒着养父去和芙拉薇见面。 
一开始只是单纯把芙拉薇当成「漂亮的大姊姊」,但查理逐渐被她那温婉诚实的人格吸引,被她蕴藏的涵养吸引,被她的魔法造诣吸引。每一次与芙拉薇见面时,都能在她身上发掘出新的魅力,这些彻底俘虏了查理的心。 
然而在当时的「太阳摇篮」,这是段不被允许的恋惰。 
因为这个墨守成规与陋习且拘泥于权威的组织,从查理祖父母那代开始,就歧视具法国国籍的白人以外的所有人种。虽然会搜集拥有《暗术使者》资质的孩童,却遵行着将其置于组织金字塔最底端这种迂腐的规定。 
查理因与芙拉薇的相遇,开始察觉到组织内部种种愚昧与迂腐的行为。 
除了她以外,如今查理身旁还有兹拉坦、布雷兹、达利欧和艾米莉安奴等亲信,像他们这样实力坚强却因血统而被轻蔑的《暗术使者》,在当时数量十分可观。 
因此查理顺从自身的正义感,以及对芙拉薇的爱意——在组织内揭竿起义。 
「打破凝滞,接纳新血,混而用之!」 
这便是查理率领持续遭到迫害的人们起身反抗时的口号。在那之后,他与养父为首的保守派反覆进行激战,历经长达四年的争斗,最后凭藉实力正面击败守旧派,迫使他们屈服。 
从象徽旧时代威权的养父盖伊开始,将拒绝投降的人一一肃清。 
至此,查理终于将这座大楼——魔术结社「太阳摇篮」纳入掌中。 
第十一代的查理·圣日尔曼,于焉诞生。 
「我愿发誓,和你一同守护这片景色。」 
隔着窗,能看到拉德芳斯现代化的市容。 
也能看到艾菲尔铁塔和那周围传统的市容。 
简直是能将整座首都风貌尽收眼底的绝佳景观。 
查理缓缓将芙拉薇搂到身旁,举起眼前的玻璃杯。 
一边欣赏琴酒、干苦艾酒与黑醋栗利口酒的调酒那如同鲜血般的赤红,将其一饮而尽。 
「为此,势必要让那没用得要死的混帐爱德华等人和我们步调一致,还得担负起麻烦得要死的法国分部长之责,把那群棘手得要死的《异端者》全部刬除。」 
查理粗犷地擦了擦染红的嘴角。 
「话虽如此,查理——」 
芙拉薇脸上突然显露忧郁之色,接过空酒杯置于一旁。 
「我们还是应该多留意法国分部背后的那些人,不是吗?」 
「无聊至极。你难道是要我去打点那些面目可憎的政客?」 
「这类协商工作交给我或库洛耶,应该都不成问题唷?」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会要你们去蹬这浑水。」 
「虽然很开心你这么重视我,但光会说漂亮话可是行不通的唷。」 
「正因如此才不该由我们出面。《异端者》肆虐而使国土残破不堪,最头痛的就是那帮掌权的家伙吧?而能够狩猎《异端者》的只有我们,那么倒底是哪一方该谄媚呢?我们?还是他们?这道理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才说这是漂亮话。真理遭到扭曲,歪理则横行无阻,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你应该知道保守派的政治家都怎么看待我们,不是吗?」 
「又是保守派吗……」 
查理将牙齿咬得喀喀作响。 
为了因应《异端者》出现而组成白骑士机关,至今已经过了一年。 
向国民隐瞒至今的这个情报,做为现任执政党的保守派政治家们也还在考虑该如何处理。 
——怪物出没的频率再这样增长下去的话,真的瞒得住吗? 
——既然如此,挑个合适的时机将消息公开不是比较好? 
——没错,例如下一次大选时。 
——届时我们做为白骑士机关的后盾这点,想必也能用在竞选宣传上吧。 
要是未徵求其他国家同意就一意孤行地公开,会引发法国与他国的外交问题,所以目前还只是构想阶段。 
然而,这样的评估确实一直在进行着。 
此时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一旦要将法国分部的《救世主》当成英雄介绍给国民,到时候干部里若混有黑人或移民后裔会很麻烦——提出这种无可救药妄言的,正是那帮鼓吹神选思想与排他主义、目光短浅的政客! 
「不过,那群人对于利益却很敏感喔?假设我们愿意在选举资金方面给个方便,马上就能让他们收回那些主义与主张。」 
「话题重複了。这种做法既无聊又没必要。」 
「吶,你是不是在赌气?难道……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才没有。你的错觉吧?」 
虽然麻烦,但查理这张扑克脸在这种时候依旧很完美。 
因为对他人有着敏锐的洞察力,所以即使是交往已久的芙拉薇,也能顺利瞒过对方。 
但成功隐瞒了实情这点,之后却让查理陷入漫长的后悔中。 
「老实话,我感到很不安……你听过婆婆大人的预言了吗?」 
「没有。」 
「『明日,「太阳摇篮」将深陷难以想像的悲痛之中』——简直就像是不祥的天启呢。」 
「可笑,这不叫不祥,应该称之为杞人忧天。你应该知道那个老婆婆的预言十次之中也只应验一次吧?剩下的九成都只是玩笑话,在意也没有好处。」 
「十次中一次的预言有多不得了,你应该不会不明白吧?」 
「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了。被还没上手的法国分部业务缠身,你想必累坏了吧。」 
查理从沙发上起身,走向吧台续杯。 
调製的步骤和分量都很随便。 
看到他那大而化之的做法,芙拉薇不由得扬起嘴角。 
「你在暗术的技巧上明明那么精密又纤细,其他方面却很粗糙呢。」 
「高兴吧。能像这样对圣日耳曼品头论足。」 
相较于开着玩笑的芙拉薇,查理则是一脸苦涩。他将完成的调酒递向芙拉薇。 
「喏,该休息的时候就该休息。祈祷你我明天都能沉浸在难以想像的喜悦之中,乾杯。」 
「被圣日耳曼大人赐酒,以魔法学徒来说还真是无上的光荣。」 
「傻瓜。就不能再说些更有气氛的敬酒词吗?」 
「你还真好意思说这种话呀!真的是个麻烦的人呢。」 
两人再次倚坐在沙发上,一边欣赏着巴黎的夜景一边碰杯。 
笑着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一口、两口地品尝着美酒—— 
彷彿意识被切断般,芙拉薇突然陷入睡梦中。 
这是因为查理事先放入调酒中的灵药生效了。 
「原谅我吧。明天醒来时,我一定会陪伴在你身旁,如你所愿的那样倾诉我对你的爱意,不管有多羞耻。」 
轻抚心爱女子的脸庞,当查理起身时,他的表情已经彻底改变。 
从个性彆扭的伴侣—— 
转变为无比冷酷、无比强大的魔术结社首领之颜。 
他用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唤来库洛耶。 
因为事前就被指示要随时待命,亚麻色捲髮的女子不一会便抵达现场。 
「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