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度睁开眼睛,发现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早晨。
明亮的天花板,跟每天看到的自家寝室一模一样。身体各个关节隐隐作痛,此外还感到非常钝重。尤其是肩膀,几乎到了无法动弹的地步。我使劲全力想将双手举至面前,金色与银色的秀髮却随即进入视野。我吓了一大跳并往左右张望——转动脖子的时候也非常痛啊——不知为何,爱莉与蕾玛正各自以头佔据我的一侧肩膀,深深地沉睡着。
这样就真的没法动了。不,其实还有一招,可以缓缓让身体往下滑。虽说我总觉得我的肚子很重,没办法顺利做出上述动作。很好,这样应该可以顺利脱困了吧。砂漠谷姐妹的头各自从我的肩膀轻轻着陆至枕头上,而且并没有醒来。
当我想撑起上半身时,才发现之所以会这么沉重不完全是肌肉酸痛的缘故。有个小女孩正趴在我的肚子上。喂,别开玩笑了,难怪我会睡得那么不舒服。
……等一下。
「——路西!」
我忍不住失态地大喊一声。路西的头晃了几下,接着便微微抬起。她以手背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目后,又再次趴下去了。
正当我以为路西又睡着时,她却突然「唔喔?」了一声,连人带秀髮整个跳起来。
我俩相视彼此,有好一会儿都愣住不动。
「……呃。」
那该不会全是梦吧?我甚至有了这种古怪的念头。
然而,我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依旧愕然的路西脖子四周——确实有四重环所构成的罪痕,这应该是重新被刻上去的。线条还有点歪斜哩。至于最内侧的「Judecca」字样,也的确是出自我的笔迹。
我赶忙抚摸自己的喉结附近,指尖果然有伤痕的触感。
那并不是梦。况且……
路西也在。她好端端地穿着我的黑色T恤,由此可知背上已没有翅膀或其他东西了。就跟当初刚与我邂逅时一样,是一副年幼少女的外貌。
路西开始在我的肚子上手忙脚乱地转换方向,这才促使我回过神。随后,她几乎是以滑下去的方式离开床。
「你在做什么……」
「路、路的身体,没办法动。」
废话,因为昨天才发生过那么激烈的战斗……呃,不,那真的是昨天的事吗?我并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身上所穿的衣服也与记忆中不同。战斗早就使我身上的衣物满是血污、破破烂烂了,到底是谁帮我换过?
路西也是一样。她不断碰触自己的身体各处以便确认。包括纤细的四肢、背部、脸部。
「……放心了。跟原本一样。」
路西的表情虽然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但依旧如此对我表示。然而,转头面对我的路西脸庞却愈来愈红。唔哇!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脸红吧。没想到她也会露出这种表情。话说回来,她到底在害羞什么?
路西以狗爬式的姿势通过地毯、沖向寝室的门。有必要逃成这样吗?
「等等,路西——」
等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外,走廊又立刻传来「呼啊!」的尖叫。
我忍着全身肌肉酸痛、带着一脸难看的表情随后走出房间,正巧遭遇以围裙之姿一把抱起路西的加百列。她这么早就起来,应该是在準备早饭吧。
「路西法小姐,你又想逃跑了吗?这样是不行的。」
「放、放开!快放开路!」
路西在加百列的怀中激烈挣扎。
「呃……你为什么非要逃跑不可?」
被我这么一问,路西的四肢立刻停止动作。
「……汝、汝忘了路在地狱做出什么事吗?」
恢複幼女之姿的魔王泪眼汪汪地问。
「做了什么……呃?」
我的记忆应该没有出错吧。
由于路西的封印快被解开,于是便闷不吭声地独自逃到地狱。爱莉与蕾玛追了上去,而我则擅自跟在后头——
最后不知道被谁带回来。事情就是这样,不是吗?
「不光是那样而已!」
满脸通红的路西抗议道。
「路差点就变成龙了!别西卜也跑来!然后汝、汝等几乎要被杀掉!每、每一件事路都记得!」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她记得在地狱发生的一切,我不该怀疑这点。
「路、路已经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家了。路要离开。这、这段时间多亏有汝等照顾。路没齿难忘。不过,请汝忘了路的事吧——住手,加百列!路现在很严肃,不要舔路的耳朵!」
「哇,我觉得快要哭出来的路西法小姐也好可爱喔……」
路西用力挥动四肢将加百列摆脱后,随即便因失去平衡而一屁股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只见她面对墙壁、抱着自己的膝盖。
「够了。汝等应该明白,路是邪恶与灾祸之王,就算外表长得再可爱,骨子里也永远是被诅咒的怪物!」
「因为被加百列小姐影响才会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可爱吗?」
「哎呀,应该是我受到路西法小姐的影响才对吧?」
「路现在很严肃!」
路西砰砰敲打墙壁以示内心的愤怒。
「不知几时路又会变成那副模样!继、继续待在这个家只会拖累汝等。路不想再遭遇那种事了。」
我与加百列对望了一眼。你这个一家之主快想想办法吧——大天使的眼神似乎正如此敦促我。
我蹲在路西身边。小魔王一察觉我靠近,立刻气得转过头。
「之前不就告诉过你,可以安心住下来吗?」
「……那、那时并不知道路的身体会变成龙。」
嗯,这么说也没错啦。
不过,路西——撒旦体内的犹大身体,应该已经在当时被取出了吧。
等一下,喂,我现在突然想起来。我跟路西……已经接过吻了?但那没有任何色慾的成分在内啊,就类似人工呼吸吧。不过即便我以此为藉口,那种深吻依旧违反了儿童色情法案。就算是不得不的举动好了,毕竟我还是做了。该怎么办?冷静点吧,路西想必不记得那件事了。很好,既然她不记得,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何况那只是为了取回犹大身体的必要措施。
但假使路西没办法恢複天使身体是出于这个原因的话……
事情不就不妙了?
我不敢把这件事挑明了讲。除了我没有把握外,一旦要进行说明就必定会扯到关于接吻的事。
再加上路西的倔强个性,想必不会认同我的解释。
这样好了——我灵机一动。
「你不必担心啦。就像那场战斗一样,我的《血田》想必能发挥决定性的效果。只要我使出罪痕之力,不管什么状况都能轻鬆取胜。地狱的副手跟小喽啰们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而且路西被爱莉刻上罪痕后,应该也不会再失控了。」
「什、什、什、什么!?」
路西以整个人都跳起的激烈反应转向我。
「要、要不是因为路还没变回完全体!当初与那个至高无上者的军队决战时,路可是统率了万魔的军马。像汝等这种区区人类,竟、竟敢!」
「可是你当时确实一动也不动,任我们摆布啊?」
我拚命忍住笑意、继续追击。
「等着瞧吧!等路取回期盼已久的炽天使身体,就要呼叫全军将汝等打成肉酱、做成肉丸子,最后再拿来当足球踢!」
她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我摸了摸路西的头。
「嗯,那你要快点长大喔。每天都要吃小鱼乾或牛奶之类的食物。」
「混帐东西!不準把路当小鬼看待。而且路最讨厌鱼了,晚上要是敢拿鱼出来包管汝等后悔!至于今天的晚饭——」
说到一半路西便发现自己中招了。她「啊、啊、啊!」地支吾着,脸颊的颜色也愈来愈红。
「至于今天的晚饭你要在这里吃,对吧?因为这里是路西的家啊。」
这种打落水狗的方式好像稍嫌残忍了点。只见路西的脸红到不能再红,甚至二话不说便捶打起我的腿——一点也不痛嘛。
加百列这时也以安抚的姿态摸摸路西的头,并将她从我的腿边拉开。
「路西法小姐,家族之间最严重的过错是什么你知道吗?并不是让其他家人辛苦,也不是带给其他家人困扰。」
路西以大惑不解的表情瞪着加百列,最后才终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最严重的过错就是让其他家族成员担心。」
半晌,这位小魔王才无言地低下头。她那没穿鞋袜的脚踝不安地扭动着。不过最后,她还是将鼻头靠在加百列的手臂上,轻轻说了声「对不起……」。加百列把路西的头拉向自己后,温柔地敲了几下。
「至于第二严重的过错则是在对方身上喷牛奶。当然,夫妇之间就无妨了。」
「你一定要用这种低级的玩笑话破坏气氛吗!」好不容易才说了几句中听的话咧!
「牛奶为何会低级?」
「就是说嘛佑佑,你对牛奶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吧?啊,讨厌,难道你想歪了?」
在路西的清澈眸子与加百列的嘲讽笑容夹攻下,我只能抱着头后悔自己的失言。混帐东西,竟然拐我上当,那个可恶的性骚扰天使。
「快啊,牛奶到底哪里低级,佑佑赶紧为年幼的路西法小姐详细说明一下吧。」
我将加百列撞飞后,立刻沖入寝室并锁上门,这才总算鬆了口气。那个女人,真是大意不得。我下次千万不可再中她的计了。
然而——
我突然察觉房间内有两双碧眼正在凝视我。金银两色的秀髮沐浴在早朝的温柔阳光下,两位少女穿着花纹相同但颜色一黄一青的睡衣。
「呃,哈哈,你们醒来啦?早啊!」
「是因为走廊太吵了才会醒来……」爱莉对不起。
「阿佑,你的身体还好吧?会不会很痛?」
蕾玛从床单上爬向我。她一把扯住我的手臂后,将我也拉向了床铺。
「哇!」
仰躺在床上后,蕾玛摸遍了我的手臂、肩膀,以及脸,想藉此确认我是否一切安好。
「……毒素应该没有残留下来吧?毕竟在瘴气里待了那么久。」
「嗯……我没事。」
地狱的瘴气对我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
因为,那片土地完全归我所有——这都是《血田》的功劳。
蕾玛将额头靠在我肩上,边吐着温热的气息边喃喃道。
「……太好了,阿佑……你以后千万别做那么吓人的事。」
「抱歉……」
蕾玛要是说完这些可以让我爬起来就好了。但我的心愿尚未成真,这回又轮爱莉以相同的姿势趴在床单上。她压在我的正上方,以认真的表情俯瞰我。
「……怎、怎么了吗?」
爱莉以冰冷的手指碰触我的脖子。「呀啊!」我忍不住发出怪声怪调。她以指尖抚过那个《》的罪痕好几次。
「所以是上弔死的吗?」
爱莉冷不防从我上方如此确认,让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蕾玛也抬起头。这对双胞胎不约而同凝望着我的唇,等待我说出答案。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想起来了。」
蕾玛的脸色顿时一亮。她兴奋地握住我的手上下摇动。
「阿佑,你终于想起我们的事了!」
就连爱莉脸上都浮现些许期待之色。我虽然打心底对她们感到遗憾,但又不能不将事实告知两人。
「那个,不好意思,我只有想起犹大是怎么死的这部分而已。」
包括脖子被绳索勒紧的感觉,还有关于罪痕的事。
至于其他的记忆则尚未找回来。
仔细想想,这两位少女所继承的神之子记忆也不过是临死前的那一段罢了。这比起什么投胎转世恐怕还差得远呢!我们这几个,不过比普通人多了一种奇怪的能力及痛苦的片段记忆,而且还是强迫中奖。
爱莉失望地垂下肩。
「就这样?」
她露出楚楚可怜的眼神,模样显得十分娇弱。爱莉所在意的,果然是那件事吧。就如同蕾玛之前对我说,关于与犹大相处的记忆差异。
如果我直接问似乎会惹爱莉勃然大怒,但如果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的理由而让她失望,又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在犹豫了许久后,我只好这么对爱莉说:
「唔,呃——那个……关于有没有接吻的事……我没有记忆。」
爱莉的脸突然涨红起来,激烈的程度到了几乎能听见「砰」的状声词。就连双唇也不住地颤抖。
「——什、什、什、什么?你说,没、没有记忆?太奇怪了吧,与其说记不记得,应该先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