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终决战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八王子中心也迎来了产险业真正的旺季。
这段时期不但是汽车保险的续约期,对于我们这些客服中心的人来说,更是地狱般的生活。从早到晚都有接不完的电话,一整天下来嘴巴没停过,动不动就会出现喉咙沙哑的病号。必须针对当天的人力配置适时调整班表,对指导员来说相当头痛。
为了迎接即将于三月一日正式开跑的产险旺季,我与代理营业指导员敦史进行多次的沙盘推演。
「人力配置与班表已经完成了。当天就算有五个人缺勤,也还可以应付。反正到时候自有办法。」
「嗯,交给你了。」
敦史乍看之下好像行事敷衍,其实他的眼光很精準,交给他准没错。
不过──
我还是将某个锦囊妙计传授给他。
「真的可以这么做吗?之后会不会被追究责任?」
敦史不安地问道,我则是拍胸脯打包票。
「只要我们在下次的会议中赢得胜利,就不会有任何事。到时候应该也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要是我们输了,反正原本就要被裁撤,结果是一样的。现在的情况就跟BIGBANG•PROJECT那时相同,没道理不赌一把。」
原来如此啊,敦史耸了耸肩。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意思吗?」
「嗯……」
我才刚点头,就突然想起真织说过的那番话。
「……不对,并不是赢了就好。这次我有更远大的目标,比赢得胜利还要重要的目标。」
于是我将现场交给敦史,于七点钟离开公司。在旺季即将来临之际提早下班固然令人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只有中心负责人一个人拚命做也不是办法。
今天晚上,我家有久违的客人来访。
「哈啰──小雏!你好吗──?」
「沙树──!沙树沙树沙树♪」
当岬沙树双手提着亲手製作的料理出现在门口时,雏菜立刻一把抱住她。两人看起来就像一对姊妹。
在我和沙树国中三年级的时候,雏菜出生了。沙树不但替雏菜换过尿布,雏菜第一次学会爬行的时候,记得沙树也在场。
「你为什么最近都不过来嘛──人家都要被饿死了!」
「抱歉抱歉,最近一直忙得抽不出时间过来,所以我今天特别做了马铃薯炖肉喔!」
雏菜立刻高举双手大呼万岁。老妹还是这么好收买。
我走进厨房,準备用微波炉加热沙树带来的马铃薯炖肉。沙树的马铃薯炖肉放了很多胡萝蔔和马铃薯,肉块的份量相对较少,不过选用的却是知名品牌的牛肋条。与其使用大量的廉价肉品,少量的高级肉品反而更能突显出料理风味。老实说我是吃不太出差异啦,不过感觉起来确实比其他人做的马铃薯炖肉更好吃。
「枪羽,不要连保鲜盒一起加热。好好移到盘子上再送进微波炉,不可以偷懒喔。」
我正打算把整个保鲜盒一起放进微波炉里,这下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碗橱拿出一个深口盘。我的行为模式完全被沙树掌握了,真是恐怖。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
沙树中断了与雏菜的拥抱,快步走进厨房。她穿着自己带来的围裙,捲起两手的袖子,用大屁股把我顶到旁边。
「锐二,把勺子拿过来。就放在那边的柜子里面。」
「这个吗?」
我顺着沙树的视线打开柜子,里面果然有个汤勺。哦──原来是收在这里啊。为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家中家具的配置啊?
「你碍手碍脚的,在我做好之前去客厅看电视吧。」
沙树用穿着拖鞋的脚朝着我的小腿一踢,摆明在宣示厨房是她的战场。我这个无用的小兵也只能乖乖退下了。
我回到客厅,发现盘腿坐在沙发上的雏菜露出诡异的笑容。
她将嘴巴凑到我的耳边。
「老哥,你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
「沙树叫老哥『锐二』唷。锐二耶。」
「那又怎样?」
「没事啊~?」老妹露出笑容。为什么开心成这样啊?她的身体左摇右晃,弄得沙发的弹簧嘎滋作响。不要再虐待沙发了。
我和沙树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了,从那时起她一直叫我「锐二」。大学时代分手之后,她对我的称呼变成了「枪羽」,不过一时不小心叫出过去的称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觉得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含意。
味噌汤的香味从厨房飘了过来。这跟老妈的鲣鱼味噌汤不一样,是沙树拿手的昆布味噌汤。
「来来来,抱歉抱歉。」
沙树端着碗盘现身于客厅。为了迎接迟来的晚餐,堆放着电视遥控器以及各种杂誌的桌面被收得乾乾净净。
等到脱下围裙的沙树也在餐桌上坐定,我们双手一拍,说了声开动。
我夹起吸饱汤汁的肉块以及洋葱放在热腾腾的白饭上面,碗底很快就朝天了。
「枪羽,要不要添饭?」
「要。」
于是沙树以熟练的动作添了碗白饭,放在我的面前。
雏菜看着我们两人的互动,再次笑了起来。
「我还是觉得沙树跟老哥比较配哪。」
「你在胡说什么啊?」
「本来就是这样嘛!绝──对!比跟那个JK配多了!」
雏菜挑起最敏感的话题。我一直避免在沙树面前提起跟花恋有关的话题,结果雏菜马上破坏了我的盘算。
我偷瞄了一眼沙树,只见她喝了一口味噌汤,一派轻鬆地开口:
「哎呀──枪羽已经有个年轻貌美的老婆了,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即将迈入三十大关的黄脸婆呢?」
儿时玩伴假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是不是真心的,但至少表面上她已经恢複成平常的岬沙树了。
「沙树啊,你乾脆住进我们家怎么样?」
「嗯?为什么?」
「这里离你工作的居酒屋比较近,而且我跟老哥也希望有人可以替我们料理三餐。对吧?老哥。」
说什么「对吧」,我怎么回答都不对。
沙树瞥了我一眼。
「……也是呢,这样或许不错。」
「对吧?快点搬过来吧,沙树!」
我替兴奋到探出上半身的老妹拿掉沾在脸上的饭粒。
「沙树,不要随便答应她啦,这家伙会当真喔。」
「咦?我也是认真的啊。」
沙树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也瞪大了双眼。
「这样也不错吧?反正我跟枪羽本来就像姊弟。」
「啊?我是弟弟?」
「任谁看来都会这么觉得吧?对吧?小雏。」
雏菜瞬间扑到沙树身上,枕着沙树的大腿开始撒娇。
「沙树姊姊!」
「喔~小雏真乖♪」
这真是连相扑力士都为之胆寒的※疼爱。(编注:原文かわいがり有溺爱小孩的意思,同时也是相扑界对新进弟子及后辈施以严苛训练之意。)
「不要把小雏宠坏了,我好不容易才严格地养成她的好规矩。」
「枪羽,吃饭的时候手肘不要顶着桌面,这样子很难看喔。」
「…………」
可恶,为什么只针对我。
我真是失常了。只要跟沙树说话,我就彷彿回到了高中时代,不再是二十九岁的上班族。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儿时玩伴也是永远不会变的。
◆
雏菜就寝之后,我和沙树两人举杯共饮。
今天喝的是沙树带来的日本酒,据说是「店里剩下」的。虽然说是剩下的,但这支酒的牌子是「真澄」,是连我这种不喝酒的人都知道的高级品。
「这应该很贵吧?真的没关係吗?」
「这是『初酿酒』,无法长期保存。老闆还特别交代我们要大口喝掉,不必客气。」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关于日本酒的分类,我只知道吟酿和大吟酿而已。若将吟酿当成酒的完全体,大吟酿就是所谓的究极体,大概是这种感觉吧。初酿又是什么?装甲体吗?感觉有点微妙。
在沙树的劝酒之下,我拿起小小的玻璃猪口杯。这是我在车站前的高级百元商店买来的。高级的百元商店,真是矛盾的日语。
「我说中心负责人啊,添购一些像样的餐具如何?你有领薪水吧。」
沙树一边碎碎念,一边替我斟了杯酒。我道谢之后,将日本酒送入口中。口感甘甜而浓郁,芬芳的酒香在嘴中扩散,彷彿咬了一口鲜甜多汁的脆桃。风味强烈又缤纷,如同盛开的鲜花。
「所谓的初酿,就是并未经过高温杀菌的『生』酒。有这种感觉吧?」
「嗯,就像花舞少女的感觉。」
「又拿动画来举例了,我听不懂啦。」
欸?你怎么知道那是动画?欸欸?
不过我并没有问出口,毕竟彼此都是大人了,只有高中生才会为了这种小事争论不休。现在我们互相吐槽的时候所喝的饮料,已经不再是※CHEERIO或是芬达了。(译注:一种碳酸饮料。)
今天沙树穿着鲜艳亮丽的橘色毛衣,大学时期她也经常穿这件衣服。由于领口比较宽,若隐若现的白晰锁骨总是让我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事隔多年,我突然有点怀念起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再过几天会有一场会议。」
仗恃着有几分醉意,我开启这个话题。
「哦,什么会议?」
「决定要不要开除我的会议,我会在那里跟阿剑展开最后对决。」
这样啊。沙树低声回应。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不过在我提到剑野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瞬间蒙上一层阴霾。
「其实我现在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啊?」
「我以前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啊?」
我忍不住打量着儿时玩伴。事情都已经发生超过十年了,这家伙突然说这什么话啊?
「没啦──因为我可是从小学、国中一直到高中都不乏追求者的岬沙树大人耶!我为什么非得跟一脸兇相的宅男交往不可啊?」
这种说法也太直接了吧。如果对方不是沙树,我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干嘛啦?你是想说当初应该选择阿剑才对吗?不管问谁都会这么觉得吧。」
「我又没有这么说。」
「我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我居然说出了闹彆扭似的话。每次到了这种时候,我都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内心的自卑。
沙树托着红通通的脸颊,小小声地开口:
「大概是因为我很羡慕枪羽吧。」
「羡慕?」
「因为我是没有梦想的人,而且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大学毕业之后成为上班族,在职场上拚了命地工作,然后有一天才惊觉,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我沉默了好一阵子。
沙树居然会说这种话,实在太令我意外了。
「你不是想成为编辑吗?」
「那是因为你想成为作家的关係,这不用讲也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