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求幸福的人出乎意料的稀少。
更多的人只是希望从不幸手中逃脱。
——摘自《神所放弃的计画书(Reverse Cruz Record)》
六年前。
我从前就很讨厌戴眼罩那种角色。
对时常出现于动画和漫画之中的那种佩戴眼罩或者遮住一只眼的角色怀有厌恶。
更确切地说,是讨厌喜欢这种角色的人。眼罩角色本身倒还好说,但是看到这种角色就大呼小叫的家伙们,我是真的看不上眼。
什么萌眼罩啊,什么帅眼罩啊。
最讨厌没事扯这些的人了。
只为体验Cosplay而戴眼罩的人——我最恨了。
别开玩笑了,有种试试自己一只眼睛真看不见。
我曾无数次这么想。
至于我为什么有这种想法,理由非常单纯,因为我自己就是只有单眼的人。
小时候,我的右眼因病失去了视力。
自那以来,我就只靠左眼生活。剩下的那只眼睛仍有足够视力,日常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这只是从能力上来讲没有问题,从外观上来讲还是有些毛病的。
失去视力的那只眼睛——样子惨不忍睹。
因为疾病的影响,眼睛产生了白色的浑浊,看上去十分瘮人。就连上了高中的现在,我都不敢两眼睁开站在镜子前直视自己。
简单地说——就是很噁心。
所以我用前发盖住右眼,并总是把右眼紧闭着,以防别人看到。
从开始在意他人目光的中学时起,我就是这么做的。
一开始我都是每天戴着眼罩。但是,我很快就放弃了眼罩,毕竟眼罩这种东西比较显眼。
走在学校里或者道路上的时候,擦肩而过的人经常窃窃私语。
「是得了针眼吧?」或是「我也想戴一回眼罩呢「之类。
又或是——
「该不是中二病吧(笑)」之类。
每次听到这种话,我气就不打一处来。
仅仅因为有些人戴眼罩来玩,真正需要眼罩的人就要被嘲笑。
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唉,虽说是接受不了,但也不是要去具体做出什么行动,我倒也知道这种心情只是在钻牛角尖而已啦。」
我冷静地如此下了总结,然后叹了口气。
开学典礼和班会都已经结束,现在是高中生活第一天的放学后。我正向教学楼一层的文艺部走去。
加入文艺部的理由,只是单纯喜欢小说而已。
最近爱好的是芥川龙之介。
最爱的芥川作品是《鼻子》
不过,有件事我比较在意。去文艺部顾问里见老师那交入部申请书的时候,她说了句奇怪的话。
「……你和他认识吗?」
里见老师这么说道。我莫名其妙,歪着头表示疑问。
「啊……不是啊。嗯,唉,算了。这也算青春年华啦。」
她就接受了什么意义自言自语着,收下了我的入部申请书。
怀揣着期待与不安,我打开了文艺部的门。
「打扰了,我是高一一班的斋藤一十三。」
我鞠了一躬,礼貌地进行自我介绍。好,从现在起才是重点。根据经验,一开始就把右眼的情况说清楚为好。所以现在一定要加以说明——
我边想着边抬起头来,然后哑口无言。
在文艺部的部室之中,只有一名男生。他坐在桌边,慵懒地向这边瞧过来。
偏偏是这个家伙。
同伴同学,桐生一。
学号排在我正前面,而且还作了极其有病的自我介绍的那个主!
沖这事就已经足够让我惊讶了,更别说这位桐生一还带着眼罩遮住了一只眼,让我的惊讶程度上了不少档次。明明他在教室的时候挺正常的什么也没戴呢。
而且,他戴的还不是那种医院配发的白色方形眼罩。
黑皮的眼罩。
眼罩上有着银色的装饰,中间还画着奇怪的图案。眼罩的带子是皮带那样的,整体给人一种十分赶时髦的感觉。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用于医疗目的的眼罩。
怎么想都是——
「哟,欢迎。你是新人?」
桐生一以一脸爽朗地笑容向我说道。在教室的时候他一直顶着张扑克脸,所以他这么一笑,让我多少有些惊讶。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无言以对的我走过来。
「——!唔啊啊!」
可半路,他却突然按住眼罩蹲了下去。
「该,该死……在这种时候……!」
他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可恶……别疼啊,给我老实点……!」
「………………」
「……喂,你快逃……现在,赶快离开我身边……唔……」
他边摆出忍耐剧痛的样子,边用嘶哑的声音向我说道。虽然口气显得很认真,却边说着边偷偷地侧眼窥伺我的反应。
……唉,真的,唉……唉呀。
这个,完全就是,那啥吧。
「邪眼的,封印要…………!」
嗬嗬,开始扯邪眼了啊。
低头看着痛苦呻吟的桐生一,我感觉我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变得冰冷了下来。
变得太过冰冷,都快变成乾冰了。
反而让人感觉热。
「……疼啊…………哈,哈。」
似乎是看我什么反应都没给,变得不耐烦了,桐生一停止了邪眼游戏,站了起来。然而,他似乎仍不準备放弃装模作样,像跑过马拉松一样大喘着气。
「哈,哈……呼。抱歉……看来封印鬆动了啊。我可要拜託『那家伙』再从新做一只眼罩呢。」
「…………」
「……让你见笑了啊。」
他露出自嘲的笑容,带点小忧伤地说道。这种被人看到试图掩盖自己污秽力量的主人公般的反应……嗯。
在真正的意义上让人见笑啊你。
「我的名字是雾龙,赫尔德凯撒——啊,不,这个名字不该用在这种地方。你就叫我桐生一吧。」
「…………」
「怎么?颤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让人头疼啊……我本无意吓你的。」
「…………」
烦死了。这家伙真的烦死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触碰着我的逆鳞。
他就好像在我的地雷阵上跳起了踢踏舞一样。
「嗯?咦。你为什么遮住了一边眼睛啊?向鬼太郎的致敬?还是向山治致敬?」
他走过来,边端详我的髮型边这么说道。然后他发现我一直闭着右眼,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你也是邪y」
他的话只说到了「邪y」。没準他原本是要说「土豆」,或者又可能是要说「Jagarico」。
接下来的话究竟是什么,应该永远也不会揭晓了吧。
判断他想要说的词是「邪眼」的一剎那——我就狠狠地给他了一记膝踢。
※「邪眼」「土豆」「Jagarico」的前两个音节在日语中都是「Jaga」。Jagarico是日本零食生产商卡乐B(Calbee)的薯条棒零食。该公司也是着名(?)零食Jagabee(卡乐薯、宅卡B)和Jaga Pockle(薯条三兄弟)的生产商。
我双手抓住面前这个男人的肩膀,把膝盖使劲向上一踢,正中他身体的中心。我的支撑脚还跳了起来,整体来讲这个也算飞膝踢了。
「——唔啊!」
桐生一捂着心窝伏了下去,一边发出比刚才更加真实的呻吟声一边颤抖起来。
我十分冷静地冷眼看着他。
不过,大概这算是怒不可遏的感觉吧,我客观地想。
这是我生来第一次发火。
看来我是那种发火时反而会变得冷静的那种人。
「你,你这家伙……」
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的飞膝踢好像造成了暴击效果,桐生一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但他用包含着及其可怕杀气的眼神死死瞪着我。虽然他的视线让人毛骨悚然,但对现在的我一点也不管用。
老娘可怒了。
现在我感觉我都能变身成超级赛亚人。
我叉腿站直,低头看着他。
「去死吧!」
丢下这句话,然后用好像要把门砸坏的力气摔门而去。
「……啊?你不入部了……我说,现在可还没过临时入部期啊?」
第二天早上,我到学校之后立刻就到教职员办公室找顾问里见老师申请退部,可她一脸麻烦地这么对我说道。
「是嘛,那就不叫退部叫放弃入部呗。总而言之,请把昨天我交的入部申请书作废。」
我冷静地继续说下去,里见老师就撅起了嘴,陷入了思考,懒洋洋地嘟囔着什么「哎呀,申请书我都交给教导主任了啊,麻烦死了」之类的话出来。
虽然听说她是个新人老师,但是我从这个人身上看不出任何动力或是劲头一样的东西。
今天我刚到办公室的时候,她还戴着个上书「REM」三个大字的眼罩在那呼呼大睡呢,所以现在大概是带着起床气的状态吧。
「里见老师,为什么不告诉我现在文艺部只剩那一个人呢?」
我稍微打听了一下,才发现上一年文艺部所有的成员就都集体退部了。本来文艺部就不是那种比较上心的社团,在原先的高三前辈全都毕业的时候,剩下的成员就全都不干了。
本来的话,这个社团要休止或者直接废除掉,但就在这时桐生一加了进来,让文艺部继续挺了下去。而里见老师好像也是被校方丢了这么一个顾问的职责。
里见老师闹彆扭似的嘟起嘴来说道。
「你不是没问嘛,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么个情况还是想入部呢。」
「怎么可能!」
我的语气不自主地就强硬了起来。因为,因为……明知只有他一个人又想入部,这不就像是我对那个男人——
「——我,我才没有看上那家伙哩!」
「我还以为肯定是这么回事呢。」
「才不是!」
「冷静冷静。我可不觉得这种入部动机不纯洁哈。像足球部的经理那样的,反正也都是为了恋爱目的进去的不是?」
「也有喜欢足球才加入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