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
那是初二开学典礼那天上学路上的事情。
鸠子把春假时我借他的书还给我的时候——鸠子一脸抱歉地说「读不懂」的时候,我如此嘀咕道,脸上露出了模稜两可的笑容。
我和鸠子经常互相借漫画和杂誌。不过我借的情况只是偶尔,基本上都是我借给她。
我想要让鸠子也知道我喜欢什么。
想要共享这份感动,想要寻求同感。
我总是努力向鸠子解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但是,鸠子总是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
总是。
不如说,基本上全都是。
说到头来,我和鸠子还是兴趣不合。
我最喜欢的东西——社会称之为「中二向」的东西,不管说明多少次,都如同对牛弹琴。这次借的是本轻小说——但是也终究没能让鸠子看完。
「果然不明白嘛……唉,这也没办法嘛。」
我苦笑着说道,又开始向前走了起来。虽然我们又立刻谈论起了新话题,但是我莫名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鸠子的感觉。
那时我曾在内心做了两个决定。
在内心擅自做了两个决定。
一个,是如果鸠子看过我借给她的轻小说之后没说「有意思」,我就不再向她借书。
而另一个。
是如果没能得到鸠子的理解——自己就从中二病毕业。
停止他人侧目的行为,不再思考奇怪的招牌台词和姿势,不再想像喜欢动漫的原创设定和角色,不再觉得与众不同的自己很帅,不再妄想本不存在的必杀技和绰号——
决心将社会称之为中二的一切行为——将我如同呼吸般自然地做出的这一切行为,彻底地放弃。
这一天——我从中二病毕业了。
那是我们升上初二那一天的事情。
☆
「哎?哎哎?」
听到这里的彩弓不解地叫了起来。
眼睛都缩成点啦。
「怎么了彩弓,话才到刚开始的开始呢。」
「……从中二病,毕业了?」
「没错。」
我若无其事地点头。彩弓的表情愈发不解了。
「真是让人不能理解……以现在进行时描绘着黑历史的安藤同学居然会从中二病毕业……你现在不都简直是……中二病的化身不是吗。」
「还化身呢……」
感觉有点儿帅啊这个,都能踢上超次元足球了。
※Level-5所製作足球游戏《闪电十一人》系列
不过,我也明白彩弓的惊讶。
我人生的历史,只有初二这一年显得格格不入。
空白而暗黑。
Blank而Black
因此——是黑历史。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就好像不是我一样。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并非我的另一个「安藤寿来」装成我的模样在生活。
就好像暗人格真的觉醒了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安藤同学怎么会决定从中二病毕业……」
「正相反啊。」
「正相反?」
「正是因为什么也没发生,我才想要从中二病毕业的。」
我这么说着。
「彩弓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圣诞老人的呢?」
☆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信圣诞老人的呢,说实话,我已经不太清楚了。
到了初二,自然是已经不相信这一出了,但就是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信的。记得在幼儿园时还天真地相信这个美好传说……不过看我自己这个德行,没準会觉得否定圣诞老人的自己特别帅,然后以反驳同班小朋友为乐吧。
想不起来——记不清楚了。
回过神来,就已经理所当然似的不相信了。
虽然并没有去特意问过别人,不过恐怕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会是这样吧。体验过「爸爸偷偷穿上圣诞老人装的时候被我撞见了」这种戏剧化剧情的应该没有几个。
随着成长,不知不觉中就不再相信圣诞老人了。
价值观的转变,并不一定会伴随什么大事。常常在风平浪静,潜移默化之中,对事物的看法就会有转变。
会引起範式转移(Paradigm Shift)的,并不只是「心伤」或者「奇蹟」。
「时间」也会改变人。
我——十分害怕这样。
不是害怕改变。
而是害怕无法察觉这种改变。
我害怕「不知不觉」「自然而然」「无意之中」「莫名其妙」地改变。
像是格里高尔•萨姆沙早晨起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巨大的甲虫——这种「肉眼可见的变化」远没有「肉眼不可见的变化」可怕。
就像我,曾经很喜欢〇〇战队或者假面骑士那样的特摄片。
嚮往屏幕之中的那些英雄,坚信着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每天摆弄着父母给自己买来的变身玩具,假以修行名义没日没夜的玩。
然后,我——就这样成长了起来。
又或者说,我没有成长也说不定。
升上初中之后我也在继续看特摄片,变身玩具也一直在买。就算被父母和老姐白目而视,也毫不在意地沉迷于兴趣之中。而自己看漫画和动画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尤其喜欢那种有着黑暗世界观的作品,将自己投影到登场人物身上,幻想着属于自己的二设——
就这样久而久之,某一天,我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
奇怪?
我是什么时候发现假面骑士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呢?
我绞尽脑汁也没有得到答案。
就好像忘记了什么时候开始不信圣诞老人一样,我无法回忆起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屏幕里的英雄们只不过是虚构中的人物。
我并没有在商厦楼顶举办的英雄表演里看到从拉链里探出头来的大叔,也并没有被老姐小大人似的训斥「这些都是假的是加了特技」。
「不知不觉」地。
「自然而然」地。
「无意之中」地。
「莫名其妙」地。
我——接受了虚构终为虚构的事实。
我知道扮演假面骑士的演员是演艺公司準备捧红的年轻帅气演员,也知道变身后穿着戏服的人其实是替身演员。
我知道漫画是有作者的。我知道荒木吕飞彦老师练过波纹,也知道久保带人老师和KBTIT不是一个人。我知道杂誌上的连载作品竞争很激烈,一旦人气低落就会立刻遭到腰斩;我也知道读者调查的结果甚至会改变剧情的走向。
我知道动画也有动画师和监督在背后支撑;我知道配音的也另有其人;我知道路飞和克林,乌索普和L以及新猎人的飞坦,阿虏和神眉,阿银和乔瑟夫和Switch其实声音都是相同的。
我知道。
我知道一切都是作品——一切都不过是作品。
我知道——并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的心灵依然嚮往着那些英雄,但是脑子却理解到,我所追求的一切都是大人们所创造的简单明快的幻影。
心灵和脑子的意见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大相径庭,两道鸿沟变得越来越宽。在察觉到这种在无意之中出现的矛盾之后——我不由得害怕起来,不由得不甘起来。
变得无法忍受,整个人快要疯掉。
在猛然能够客观看待自己的那一瞬间,我察觉到了自己内心不可调和的矛盾,那个英雄和商业战略的矛盾——然后发现,自己正是被社会称作中二病的那种引人侧目的人种。
明白之后,就再也不能忍受自己是个中二病了。
一旦开始客观地审视自己,一切就结束了。
该毕业了。
因此,我向鸠子寻求了从中二病毕业的契机——
「喂,你这家伙,睡着了吗!?」
在辱骂声之中,我回过神来。我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逃避着现实的思想被强行拉回了现实。
「你小子敢不听我说话,安藤?长能耐了是吧?」
俯视着我的,是五名男生。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位一脸愤怒,而剩下的四位则是一脸嘲笑。
地点是学校附近的公园。我背靠有些髒的公厕墙壁,被五个男生团团围住。
那是升上初二快有一周的事情。
未加入任何社团的我一放学就準备直接回家。
我上学时有时会和鸠子一起,但回家时基本上就不是了。鸠子现在正在软网部挥洒着汗水,回家时间要比我晚的多。
而正当我準备骑着直线回家的时候——我被荒垣一伙围住了。
「喂。」
五人之中最高的男生——荒垣一脸阴沉地瞪着我。他抬起手,狠狠敲了一下我背后的墙壁。
壁咚。
要是高大魁梧的男人这么对你来一下,那可是非常可怕的。我不禁缩成了一团。
「别,别……饶了我吧,荒垣同学……」
「别他妈废话,谁叫你蹬鼻子上脸的。」
「哎呀,我道歉行不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句道歉就能了事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我拚命求情,他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经典。这让我差一点笑出来,不过真的笑出来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我拚命忍住了。
从被不良少年们围住开始,我就一直低着头。
如果客观地分析现在的状况——这种情况或许应该称为霸凌。
把荒垣善也用一个很流行的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就是DQN。初二的学生,却染着花里胡哨的头,还喜欢和狐朋狗友一起扎堆抽烟喝酒。
他们不会故意敲碎教学楼的玻璃,不会偷摩托车到处乱跑,只会找那些看上去好欺负的家伙找茬为乐。乾的事不大不小,态度却很是狂妄。
不过,因为他长得还人模狗样,出乎意料地受女生欢迎。
唉,为什么DQN都能受欢迎啊。
总而言之,荒垣是个DQN,还勾结了一帮和他沆瀣一气的家伙。
我在初一的时候和荒垣,也就是这一伙人的老大同班,所以动辄被他找麻烦。但他们并不会抢钱,也不会大动干戈,真的就只是找别人麻烦而已——但依然让人不快。
「不过安藤啊,你都能道歉,今天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荒垣对我冷嘲热讽。
「封印在你右手里的黑暗力量跑哪儿去了啊?」
这时,后面的四个人大声笑了起来。
大声地嘲笑了起来。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