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经历了激烈而又奇妙相逢的那一天以来,我和相模还有环不知怎地就渐渐玩到了一起。
在软网部没有活动的时候,就是加上鸠子四个人玩。
从和荒垣一伙有过摩擦这点也可以看出,我自初中入学时起就干了各种蠢事,在学校也经常被孤立。不过倒也没有那么悲惨,换教室的时候会有人提醒我,体育课上也会有人跟我组队就是了。
但是,在放学后和假日里和我一起玩的人,在学校里一个也没有。
顶多,也就只有鸠子了吧。
而相模那家伙大概是性格使然,在学校也是经常被孤立。虽然他因为外表在女生之中十分有人气,但是一个男性友人也没有。
所以我和相模自然而然地就玩到了一起。同样寂寞的人,如同互相舔舐伤口一般组成了同盟。
相模静梦是那种俗称的阿宅,对于那部分领域的知识十分丰富。他本就在这条路上走得相当远,也知道很多我所不知的事情。
原本就喜欢亚文化的我,从相模那里知道了很多。
从他那里——知道了很多世界。
比如。
「同人?那是什么啊。」
「简单说来就是业余作者自主製作的漫画、游戏或者小说吧。对热门作品的二次创作也有很多。很多都很有意思的,现在也有很多直接在网上贩卖的,很容易就能买到。」
「二次创作?用这个赚钱不会有问题吗?不是有版权之类的吗?」
「……关于这个就别太认真了,嗯。」
比如。
「这个歌手是谁啊?总感觉声音有点奇怪。」
「这个叫做VOCALOID,是机器在发声。一开始也许会不习惯,不过习惯之后就会喜欢上的。」
比如。
「哎?JOJO的替身名全都是从外国乐队起的吗!?」
「很多都是从乐队名或者歌曲名而来的。除了替身之外,作品中也有很多地方使用了由来于外国乐队的用语呢。比如谢皮利来自于LED ZEPPELIN,艾斯迪斯来自于AC/DC。」
比如。
「哎哎!?杂誌上那部漫画和那部漫画原作者是同一个人吗!?」
「不仅仅是这样哦。那部漫画和那部漫画和那部漫画和那部漫画和那部漫画和那部漫画和那部漫画原作者都是同一个人。」
※作者请不要变着花样凑字数谢谢ry
比如。
「啊!?你,你拿的是什么啊!初中生怎么能干这种事情!那不是十八禁的吗!」
「哈哈哈,寿来还真是个小孩子呢。」
比如。
「性转幻想(transseual fantasy)……TSF啊。原来如此,男性性转为女性的作品已经成了一个流派了啊。虽然我真的不怎么喜欢这种东西。「
「就是有人喜欢这种东西啊。」
比如。
「大,大肚子……?喂喂,真是无法理解啊。这到底是在用怎样的眼神看待孕育着生命神秘的孕妇啊……」
「就是有人喜欢这种东西啊。」
※腹ボテ,特指用性的眼光看待孕妇鼓起的肚子。
比如。
「扶,扶她……?两性共存……?哎哎哎?女孩子长着那♂个?哈?哎?莫,莫名其妙……好可怕……到,到底为了什么?」
「就是有人喜欢这种东♂西啊。」
……也许我还从他那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世界。
这先按下不表。
总之,有着共同话题的我们关係逐渐好起来。
而我,也渐渐被能够带我走进新世界的相模所吸引。
「寿来你……是阿宅呢。」
那一天,天气和天气预报里的一样,大白天开始就下起了大雨。大雨直到放学后也没有停,而我撑着母亲塞给我的伞,向碰头地点走去。
尾长第二中学——尾中门前带有遮雨棚的公交车站。
公交车大概是刚走,相模是一个人坐在那。当我把他借我的漫画还给他的时候,他就突然向我说了前面那一句。
「啊?咳,这么说我倒是不否定。可是我偏偏不想被你说啊,相模。」
「不不,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阿宅是否是一个讽刺别人的词语,这是个很难说的问题。一段时间之前,它还算是一种蔑称,但最近渐渐变得光明正大起来。
不仅如此,阿宅甚至变成了一种生存方式。
「我只是觉得,寿来你不是都从中二病毕业了吗?可是却没有完全抛弃宅向的兴趣对吧。而且喜欢的作品里也有很多特别中二的那种。」
「兴趣不是说变就变的啊。」
不管怎么说,我喜欢的作品还是没有变。从中二病毕业之后,自己看的书或是喜欢的书也没有什么差别。
我只是不再把自己当做什么特别的人物而已,并不是否定了虚构本身。
「倒不如说为什么寿来从中二病毕业了呢?怎么突然就成熟起来了呢?」
「成熟也不是件坏事吧。」
「这个可不好说啊。长大了也跟小孩子一样幼稚的那种人的确让人头疼,但是还小就突然跟小大人似的那种人,我觉得也有问题啊。小孩子不就应该当个小孩子吗。」
相模又在那说些唬人的话,我不屑地哼了一声。
「……倒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分水岭或是特别大的事件。只不过是……感受到一切都只是虚构作品——都只是商业战略的一环……这么一想,就发现自己连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都不知道……然后不知不觉的就这样了。」
自己的解释模糊得连自己都惊讶。心中暧昧不清的感情,实在是无法用语言表达。
「原来如此啊。」
虽然我觉得我的解释并没有办法把意思传达到,但是相模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点了点头。
「就是那种感觉对吧?所有作品里都有那种『反正你们就是好这一口对吧』的感觉对吧?」
「我感觉你说的跟我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事……」
「我倒是早就对这些无所谓咯。毕竟人家是靠这个过活的,也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
「比如像声优吧,为了上位都要不情不愿地给黄油配音呢。配着『嗯哼啊啊啊啊啊啊啊!肉○里冒出〇〇了!奇摸鸡~~~!』的时候,没準心里却在苦恼『我是为了干这种事才当声优的吗……』——」
「喂!你大声发出娇喘是要闹哪样!」
「——所以这种东西还是别想太多,好好享受就是了。」
反正都是虚构。
相模这么说道。我陷入了沉默,而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大概寿来是有洁癖吧。」
「洁癖?」
「寿来肯定比自己认为的还要喜爱虚构故事吧。漫画,动画,轻小说,电影,电视剧……你从心底嚮往着这些虚构的世界。但是,你却忘记了是什么时候知道虚构只不过是商业战略的一环。所以你才会绝望——对无法彻底绝望的自己产生了绝望。」
相模一副看透了一切的样子说道。
对自己无法彻底绝望感到绝望。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文字游戏,但是我却不由得觉得,这话说的或许也没错。
我——也许真的是想要绝望吧。
彻彻底底地。
完完全全地。
想要在知道假面骑士和奥特曼里面都只是大叔的时候——在发现虚构只不过是虚构的时候,涕泗滂沱地流泪,撕心裂肺地惨叫,死去活来地痛哭也说不定。
但是我却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在不了了之的状态下与其失之交臂——
「一般人都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啊。人们都只是随遇而安地活着而已——但是,寿来你不一样。打个比方的话……就是像发现女友出轨,却又感到自己不怎么伤心,开始觉得『哎?我真的喜欢她吗?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的那种状态吧。」
「真是过来人一般的比方呢……」
而且还难以理解。
「总之就是洁癖啦。既洁癖,又诚实。觉得对于女友的背叛——对于虚构的背叛无法受到伤害的自己已经没有资格享受虚构了吧?」
「我还没有想那么多啦。」
不过。
我觉得以前的那种感觉的的确确是淡去了。那种麻痹到脑髓的陶醉感与高潮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爱过,所以生厌了。
从梦中醒来,梦也清冷了。
心中——也没法再涌出那股中二力。
「我的感想就是这样。」
相模总结道。
他的口吻与态度,宛若是从外侧观察着「我」这个角色一般,让我感觉近在身旁的他如此遥远。
在那之后,环也到了,又因为鸠子说「今天下雨社团休息所以我也要玩」,我们就决定四个人一起出去玩。
因为天公不作美,我们便决定去站前的大型游戏中心。不过就算没有下雨,估计到最后也会到那儿吧。
游戏中心里充满了和我们一样刚放学的学生们。
理所当然地驳回了相模「总之我们先去玩IMAS怎么样」的建议之后,我们先从抓娃娃机开始玩起了。
然后——酿成了一桩大悲剧。
「啊,啊,唔啊啊啊啊啊啊……」
我边盯着透明的玻璃柜,边发出了哀叹的声音。从爪子上掉下来的布偶又落回了原来的位置。
「喂喂,开什么玩笑……刚刚不是紧紧抓住了嘛。这个爪子不是鬆了吧?玩我是吧,这个破爪子……」
「寿来,别这样。这么乱摇的话店员会生气的。」
「静梦说的对。寿来哦,乾脆就不要玩了撒?这个拿不到就一直拿不到的咯?再咋子抓也没有用的。」
相模製住了已经几近疯狂地扑向机体的我,环在旁边向我投来冰冷的视线。而鸠子则在旁边担忧地看着我。
「寿君……」
本来平平常常开始玩的抓娃娃机。
一开始是很开心的。
就算在完全不对的时机按下按钮,我们也还有心情互相嘲讽着「你技术好烂哦——」「多嘴,你行你上啊」。外加上第一次玩的时候爪子擦到了想要的那只玩偶,让它移动到了一个相当好的位置上。
我心想这下可就能轻鬆拿到,就继续往机子里投硬币。虽然第二次也失手了,但是我心想着下一次就行,就又继续投硬币。
投硬币,投硬币,投硬币…………
当扔进机子里的钱超过一千块的时候,笑声开始减少,超过一千五百块的时候,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而到了超过两百块的现在,所有人已经开始流起冷汗。
「……我去换零钱。你们在这看着,别让别人来玩这台。」
「还,还是别玩了啦,寿君!」
鸠子担心地对宛若幽灵一般摇摇晃晃向零钱机走去的我说道。她的表情好像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别,别担心……下一次,肯定能把那个熊一样的玩偶拿到。」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说我想要……」
「别道歉……别道歉啊,鸠子……你道歉的话,我感觉我的心都要碎了……」
一开始,我是準备拿出来送给鸠子的。
但是,事到如今,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这已经是我个人的战斗了。
「那个啊……说实话,我也不是那么想要……我比起这里的熊先生更想要那边的那个电信塔……」
「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
我鞭打着快要屈服的心灵,走到零钱机前,补充了名为硬币的子弹,然后回到战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