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节三天前放学后。
话剧要用的大小各式道具各处乱放的部室正中,我坐在桌子旁无言地进行着工作。
其他成员现在还没有来。
同班的鸠子要负责準备班上的节目。安藤,彩弓和小千冬也没有来。不过因为我们决定今天要把话剧过一遍,所以大家过一会应该都会到的吧。
不过,乾等着也可惜,我就开始埋头做起小道具来。
我现在做的是一副面具。
这是罗密欧偷溜进凯普莱特家派对时戴着的东西。
彩弓很明确地为我们定好了大小道具的製作顺序,所以必须要有的道具和服装基本上都已经完成了。
时间只剩下三天,却还没完成的这副面具,便是製作优先顺序比较靠后的东西,就算没有也不会对剧目的展开和质量造成什么影响——
「不不不,面具肯定不能少吧!」
因为安藤坚持如上观点,我们一致决定要是能留出空来做就做一副。
我倒是也不是不懂安藤的心情。
古今中外的假面角色,往往都是充满了神秘魅力的身手高强的人。而且摘下面具基本上也都是帅哥(除了外印那位)。
以及当时鸠子也站在他那边兴奋了起来。
「啊,我知道我知道。面具很帅呢,寿君。」
「哎呀鸠子!真稀奇啊,你居然能懂我!」
「夜礼服假面什么的很帅嘛。」
「……呃,嗯。」
当时的对话好像是这样吧。至于夜礼服假面帅不帅……我不予置评。
「……唉。」
我自然而然地发出了叹息。心中的不痛快,一不小心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因为面具怎么也做不好?——当然不是。
心情忧郁的原因……怎么说呢,呃,嗯……就是和安藤的关係啦。
「……完全没有任何进展嘛。」
夏日祭过去都快有一个月了,我和安藤的关係却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平常得令人吃惊。
我还以为说出初二时的相遇,事情就一定会有很大的改观——但很遗憾,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那天之后,我和安藤都没有再提起初二时的事情。安藤没有提起这个话题,我当然也没办法先开口。
不过我觉得也有最近忙起来的原因就是了。
暑假结束后,我忙着赶作业,紧接着又要做文化节的準备。
每天忙的要死,两个人都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不如说我不主动一点的话根本不会有什么近展的啦……」
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虽然我心里明白,我需要更加……展现我自己,但是我却迟迟不做出行动。
能说是加了把劲的事情——就只有自荐演朱丽叶的事了吧。
我也知道这不符合我性格。在小学时连演大树都紧张最后放弃角色的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自荐演女主角。
我本来没想演朱丽叶的。
毕竟这不是我的风格,也不适合我的性格。
但是——但是。但是。
都因为小千冬说什么……亲,亲,亲之类的事情……我脑子就一片混乱,回过神来就已经举起手了。
才,才不是啦!我,我才不是要和那家伙亲嘴什么的!也不是说什么就算是逢场作戏也不元看见他和别人亲吻的场面……呃,对,对了!我是不想让其他成员做出和他亲吻这种惩罚游戏一样的事情才无可奈何出来当替罪羊——
「…………」
——像这样对自己掩饰害羞,也只是徒增空虚而已。已经察觉自己感情的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骗自己。
诚实地承认吧。
我……就是……想……和……安藤……亲一下……的啦。
「~~!」
……可承认了,又觉得害羞的要死。啊,糟糕了,我感觉我的脸已经变的通红了。
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想戴上个什么面具——
「——哦,哎呀,已经做好了啊。」
或许是一语不发——不如说是闷闷不乐地——专心工作的缘故,罗密欧的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做完了。
「嗯,效果还蛮不错的,按画纸材质来说算是挺帅了。」
我端详起刚刚做好的面具。面具的形状是安藤说想要的全脸遮盖面具。简单形容的话,就是《烈火之炎》里的红丽那样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想要试着戴一下,把面具贴近脸庞——却突然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这不是安藤之后要戴上的面具嘛?
那我现在先戴上的话……这不是在某种意义上就像间接接吻吗……?
不。
不不不不,很奇怪好吧。
为什么我会立刻向那种方向上乱想啦……要是饮料瓶还好说,对这种手工的面具花痴个什么劲啊。
啊,真是的,自己的脑子里也太小粉红了点吧……
什么面具就戴上就是了。没错没错,太过纠结反而显得很傻呢……虽然根本没什么必要非要戴上,可这时候要是不戴上又好像自己太过在意一样反而不好意思。啊,可是一想到之后安藤会带上这副面具就觉得……不能想不能想,不是说好不能往这方面想的吗,脑里的小粉红细胞——
「哦,面具做好了啊?」
「我嘞个去去去去去去————!」
刚戴上面具就听见有人和我说话,心脏都要吓得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怎,怎么了,灯代?戴个面具怎么就发出奇怪的声音啊,又不是石面具。」
「安,安,安藤……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啊。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真的没事。」
哎呀……吓死我了。心脏都快停下来了。
我拚命安抚快速的心跳,安藤却向我伸过了手来。
「面具做完了不是?给我看看。」
「…………」
我一语不发地把面具递过去,他便立刻戴在脸上,然后去照镜子。
「哎呀!糟糕,这个好帅啊。谢谢啦,灯代!」
安藤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
他完全没有一丝犹豫戴上了刚刚在我脸上的面具……我感觉心情複杂。要是他不愿意戴上我当然会受打击,可他一点也没在意这种事,感觉也……嗯,怎么说呢,怎么说呢。
明明这就是间接接吻,不对,应该是间接蹭脸的行为啊。
「灯代,你帮我把『卡特斯特罗非』拿过来!」
我沉默地把用纸壳和铝箔做成的罗密欧佩剑递给他。安藤为手工製作的假剑取了名这件事,大家已经懒得吐槽了。
「卡特斯特罗非(Catastrophe)」。我倒是觉得起的蛮好的就是了。
既有「破灭」的意思,同时也指戏剧或小说中的悲剧结局,与我们的戏剧正好契合。
……能这样对他的思考模式产生同感,我也是够悲哀的……
「真不愧是灯代,无可挑剔的设计啊。」
开始戴着面具拿着剑摆姿势的安藤满足地笑了起来。
「不客气。」
「好嘞。那么——现在就弄坏它吧。」
「为啥啊!」
这种冷不丁的发言,我可没办法坐视不管。
「哎,你看,面具嘛,果然还是破破烂烂的比较帅吧?有那种身经百战的强者的感觉啊,还有破面的韵味。」
「虽然不是不能明白但是不要为了追求帅气就随便搞破坏啊!我才不想要带着破烂面具赴宴的罗密欧啦!」
「罗密欧一定是那种带着面具的最终boss角色吧。主角群合力攻击才刚刚把面具打碎让他现出真身,而他的真身居然是主角的亲人或者好友!然后因为被发现了真实身份準备暂且撤退——这才跑到了凯普莱特家的派对上。」
「并不需要这种波澜壮阔的外传好吗!」
「咳,说要弄坏是逗你玩的。毕竟是灯代辛辛苦苦做的东西啊,而且光这样就已经足够帅气了。哎呀,怎么那么帅呢。」
安藤说着,以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欣赏着面具。
能让他这么开心,我辛苦做它也算是值了。
「对了,现在只有灯代你一个人吗?」
「嗯,不过其他人一会就应该来了吧?」
「也是。毕竟今天要全副武装,和正式演出一样过一遍綵排啊。」
「对啊,总算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我原本还对我们这群戏剧门外汉能演出什么劳什子来抱有悲观态度,不过现在看来,总算是能赶上档期了。
「安藤演罗密欧也熟练起来了嘛。」
不是恭维,是真的这么想。
安藤的演技意外的好。虽然这个好也只是在业余水平上讲,但他无疑很好地担起了角色。
「哼哼。过去曾被称作『无貌之神(Walker Face)』的我怎会被此等小事难倒。正因没有固定的外貌与身体,才能化身为任何人物的传说中的暗杀者……没错——我谁也不是,因此能成为任何人!」
「啊,我懂了。因为平时就沉醉于那些难堪的妄想里装出一副做作的样子,真要演戏必须做作的时候就得心应手咯。」
「才,才没有什么做作呢!」
安藤较起了劲来。我倒是也不是不能明白他的心情啦。
正因为是我,才能明白。
对于中二病患者来讲「做(zhuang)作(bi)」这个词某种意义上是禁语。
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存在,言行装作像特殊的存在一般——实际做出来,就是有意识地在「做作」,但是本人绝不会想承认这一点。
必须要装作一副是自然而然而行动的「样子」。
我在初中的时候也……呃,还是不要回忆了吧。嗯。
「说,说到底……说到这种事,大家都会做啊?灯代不也是嘛?在班里和在我们之前表现的不也不一样嘛。」
「那……那也不叫做作——」
不,就是的吧。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察言观色。实话与场面话。考虑何时伪装,何时不加粉饰。无论什么人都会做出的这些行为,广义上来讲,都可以称作「做作」吧。
「算了,也许你说的对。和他人接触的时候,有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就做出一副样子呢。就像……在SNS上发po或者写日记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去想『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些话合适吗』之类的问题。」
连在看不见彼此的网路上,人也会摆出一副样子。
就更不要说面对现实中的他人了。
「仔细想想也是奇怪,为什么我们会这么在意自己的角色呢?」
明明根本不需要粉饰,毕竟自己只能是自己。
「嗯?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啊?」
安藤却很乾脆地解答了我的疑问。
「无论是谁,心中都有一个想要展现给别人的『自己』存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