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虽然是周六,但因为文化节将近,还是有很多学生来到学校,进行最后的準备和节目的綵排。
我们文艺部也按照与往常相同的时间来到学校,将部室里堆放的大小道具搬到了音乐室。
因为有文化节执行委员的搭手,我们在中午之前就把所有的道具移动完毕了。
我们一开始的预定是,下午在音乐室这个正式演出的场地进行表演的最后确认。
但是,这条预定突然变成了空白。
追根究底——因为我们的朱丽叶不见了。
「……这也真是头疼。」
彩弓皱着眉头说道。
在因为搬走了大道具而重回空旷的部室中,我们进入了午餐时间。
然而,屋子里充斥着阴暗的气氛,所有人都没能吃的下饭。
原因……自不必说。
「……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
「不,不是安藤的错啦。是我一下子来劲对你开玩笑……」
「……不。是我对寿君使坏才……」
「不,错都在我。都是因为我,小千冬才——」
「各位,互相包揽责任也没有任何意义。」
部长严厉的声音,制止了依然对前天的事抱有深深后悔的三位二年学生。
「这不是一个人的错。而是包括我在内文艺部全体的责任。」
「……可是彩弓明明没有错啊?」
「不,安藤同学。我也有责任。我不应该把选择主演的重任交给安藤同学一个人。」
彩弓继续说道。
「我不该太过乐观,把安藤同学指名千冬主演朱丽叶的选择当成最稳妥的方案——不该误以为这是最为体贴的选择。」
彩弓深刻地反省道。她眼里的后悔,与我心中的后悔同根同源。
以为这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小千冬演上朱丽叶会很开心,而剩下的三个人也因为她是小学生而不会燃起对抗心与嫉妒心。
我原以为这就是皆大欢喜,尽善尽美的选择。
——开什么玩笑。
什么皆大欢喜,什么尽善尽美。
我只考虑了我自己。
我因为不想被大家讨厌,而选择了浑水摸鱼。
看似考虑了大家的心情——实际上,却没能正视任何一个人。拚命摆出老成的样子,注意力全都放在如何巧妙收场之上,却迷失了最为重要的事情。
我……在无意之中,利用了小千冬。我害怕自身做出选择——而欺骗了,玩弄了她天真无邪的心。
而正是因为无知无觉,性质才更为恶劣。
没有做好欺骗到底的心理準备,没有做好一直说谎的思想觉悟——才会像前天那样,伤透了小千冬的心。
「……小千冬要是明天也不愿意来,该怎么办……已经没法开演了吧……」
鸠子担心地小声嘀咕。坐在她旁边的灯代,对彩弓问道。
「彩弓,要是明天小千冬也没来……我们的话剧会怎么样啊?」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取消演出,只能找人代演了。话虽如此,我们也没有让非本社团的人从头开始背剧本练习演技的时间了,只能我们几个内部解决。最为现实的方案是——砍掉戏份少的罗莎琳,鸠子替我演旁白,我来顶替朱丽叶的位置——这样比较好。我们几个人里掌握着朱丽叶的台词和表演的,应该就只有我自己了。」
彩弓所提出的方案,的确是最为现实的。身为总导演,一直指导我们表演技术的她,代演女主自然是如鱼得水。
「但是——我丝毫没有顶替女主角的意思。」
彩弓的口吻显得十分坚定。
「我不想以这种并非本意的方式出演女主一角。」
说到这里,彩弓向我看了过来。
「我刚刚也说过,这件事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但是,安藤同学,责任最为重大的是你。你的优柔寡断与天真想法,深深的伤害了千冬。」
她这么说道。
以彷彿责备,又彷彿审判一样的语气。
「彩,彩弓!也不用……说的这么绝吧。」
「对啊!寿君只是为我们着想……」
灯代和鸠子纷纷为我说话——然而,彩弓丝毫不为之所动。她凌冽的眼光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安藤同学,知道错了吗?」
「……我错了。真的非常抱歉。」
我深深低下了头。
然而,彩弓却失望地摇了摇头。
「唉。安藤同学——你还是完全没有明白啊。你应该向谁道歉,向我们吗?」
我恍然大悟,抬起头来。
「离明天正式演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那么——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条。」
「……!」
我要紧嘴唇,握紧拳头。
啊,该死。
我究竟要蠢到什么地步……!
「我们文艺部五个人若不齐心协力,就没有参加文化节的意义。没错吧,安藤同学。」
彩弓的温柔与严厉——深深地撼动了我的心灵。
她捨得批评我这个光顾着颓废而没有做出任何行动的人,而没有一味地纵容我。她一丝不苟的严格,让我的心灵得到了癒合,得到了惩戒——让它再次奋起。
谢谢你,彩弓。
能遇到这样的学姐,真的是太幸运了。
「我去去就来。」
我风捲残云地扫光午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彩弓,我发誓。」
我说道。
「我一定要让彩弓高中最后的文化节成为最棒的文化节。」
她听罢,满足地笑了笑。
「我很期待哦——基尔迪亚·希恩·咒雷。」
「谨遵女王陛下圣旨!(Yes your Majesty!)」
「你好,这里是相模家的小静梦哦。」
「哟。」
「怎么了安藤?你给我打电话,这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在人家那么忙的时候打电话过来嘛。」
「你干啥呢?」
「唔……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啊,你等一下,我先把裤子穿上。」
「…………」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诅咒自己的想像力与感受力。
「久等了。你有什么事?」
「相模,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不公平』吗?那是什么意思啊?」
「嗯,都多久的事了。你那边发生什么了吗?」
我并未回答相模的问题,一语不发。而他不知道是不是猜出了内情,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要是有人看见小学生啊幼女啊什么的就产生性兴奋的话——这就是无可救药的变态——但是安藤啊。就因为对方是小学生,是幼女,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这就是单纯的歧视了吧?」
「…………」
「安藤没法在其他三名女生中做出选择,但却能够选择千冬炭。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因为安藤你——根本就没有把千冬炭放在眼里。」
没有把她当成恋爱对象。
没有给她女主的地位。
相模不带感情地说道。
「当做妹妹……不,正确说来是当做亲戚家的小孩。对自己的妹妹可能会吵架,但是对亲戚家小孩就不会这么做。只会疼爱她,放纵她,听见她说『喜欢你』就回一句『我也是』就没有下文的那种半吊子的关係。」
当做亲戚家小孩。
的确如此,我有这种感觉。
类似于父爱或兄妹之间的感情——但绝非给予家人的爱。我对小千冬所包邮的感情,一定就是这种东西。
「千冬炭对于安藤来说,也就只有这种程度的重要性了吧。」
「所以……才说是不公平吗。」
「嗯。不过安藤啊,我不希望你误解。我并不是在批评你。所谓『不公平』,也并没有包含那种负面意义。」
「…………」
「就算是乳臭未乾的幼女,也能当作女性来爱护——真有这样的人,那也只不过是萝莉控罪犯而已。像安藤这样能够面对不同年龄段的人做出不同的应对,反而是十分普通的。基于年龄的差别对待,实际上是理所当然的啊。」
然而,相模话锋一转。
「但就现在的情况来讲——千冬炭自己觉得与安藤的关係是对等的才是问题所在。大概她并没有对安藤差别对待。因为还没有理解到由于年龄差所造成的上下关係,她不会在年长的人面前畏畏缩缩,也不会表现敬意。这该叫纯粹无邪,还是该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倒也很难说。用一句不懂礼貌就能解决过去啊。」
姬木千冬——是彻头彻尾公平的。
和我不同,她用不带一丝歧视与偏见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来看待我。
所以,她被选作朱丽叶的演员时,也没有觉得因为自己是小学生才受到特别关照的吧。
她纯粹地自心而发地高兴。
而我明明对此隐约有所察觉——却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
就好像对梦想着「我长大了要成为光之美少女!」的女孩满面微笑地说「厉害啊,加油哦」一样。
我只是装作疼爱小千冬的样子,从来没把她放在心上——
「安藤做出了有常识的判断,而千冬炭则没能理解常识。所以,谁对谁错并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唔,我果然还是支持千冬炭呢,毕竟可爱的幼女就是正义嘛。而且——想要选择不伤害任何人道路的安藤让我有些不爽呢。」
相模说道。
「我一贯这么认为——口口声声说着『不想伤害任何人』的人,只是不想让自己受伤而已。」
「…………」
「话说安藤啊,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跟我打电话?我现在说的这些事,你应该早就明白了吧?」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路上打发时间罢了。」
我又补充道。
「我就是想让你对我指手画脚,好让我心烦意燥。」
我想让他用带着独断与偏见、主观与私情的毫不仁慈的批评与感想,把不知斤两假装成熟还洋洋得意的自己——彻底打得心服口服。
「不要把和我说话当成惩罚游戏好嘛。」
和相模打完电话的时候——目的地已经在眼前。
位于居民区一角的带庭院的大宅。
家宅周围围着高高的围墙,门旁挂着上书「姬木」二字的铭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没有使用《黑焰》,背后却冒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