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要来学院啊……」
这封信的内容,一言以蔽之就是这句话。 我绽露开朗的灿笑,低喃一声后站起身。 手肘撞到桌角我也满不在乎。
这里是烟草店二楼,我向老闆租借的狭窄房间内部。
此刻的我,肯定漾着会心一笑。 我丝毫没有照镜子确认的念头,但应该是这样没错。 毕竟,我的心情是如此清新爽朗。发自内心满溢而出的千头万绪,几乎要自喉咙倾泄而出般令人作嘘。嗯。
简直是场大灾难。 我将方才反覆读过五遍的信纸细心对摺。
然后——全力将它扔进烟灰缸。
「好。 」我仍满面灿笑说道。 「当作没看见吧。 」
我立刻利用卢恩将那封已读的信燃烧殆尽。 转瞬之间,出类拔萃的魔法效果,便将纸片化为灰烬。 哎呀,魔力循环的状况罕见地顺畅。
这样就搞定,完美地湮灭证据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 压根没收到半封信。 我的字典里没有信这个辞彙。 不如说我根本不识字——我不断用完全不适用于文字使的荒谬借口说服自己。 但光凭这种程度是不可能抹灭事实的。
我逃避现实的行为,到此已是极限。
「…………」
沉默下来的我再次坐回原来的椅子,然后双手抱头。
——咦,真的假的?那家伙真的要来?来这里……?
勉强要比喻的话,这种心情,就像明知考差了却还是乾等考试的结果。 明明已经确定不及格,仍死綳烂打向神祈祷。
要说问题出在哪,当然是信件的寄件人。
她恐怕是平时完全不写信的人吧。 文句罗列毫无焦点、难以理解。 什么「亲爱的梅洛」。这种词一般是加在对方的名字前,才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她是笨蛋吗?不,难不成是故意的?
即使如此,我仍明白了信件的重点。不得不明白。
她似乎打算侵袭欧戴利亚学院。 如字面一般的《侵袭》。
这个事实对我造成了多么剧烈的冲击……根本难以言喻。
该如何形容才能确切表达呢?「啊……我百分之百会被捲入棘手的事。本来想一直瞒着她的……」
这只是时间地问题。一旦与那个自我中心地快乐主义者有所牵连,不难想像我平静安稳地学园生活将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虽然本来就不太平静安稳就是了,但我决定不去想这件事。
毕竟她可不是同样次元的存在。
因为她本身,即为《天灾》。
「…………」
我并非厌恶这封信地寄件人。我不太擅长与之相处,对方甚至可以说是我的天敌。但这个人本身,我倒是挺喜欢的。
——她是我冒险者时期的同伴,我们曾隶属于同一个团体。
那么问题在哪呢?这就要提到对方的人品了。我并非意指她性格恶劣。虽说对方绝对称不上良善,但起码不是坏人。
只不过,该怎么所呢……她已经超脱善恶,达到超乎常理的境界了。
该说她是脑筋断线吗?或者本来就不受控制呢?
说的委婉一点,大概就是个疯子吧。总而言之,就是乱七八糟到了极点。
她所到之处都会招来事件——不,不如说她会乐意主动引发事件。她绝不容许任何无聊之事,只要有趣,其他事情她一概不在乎。将世界区分为愉悦与不愉悦二元论的她,自始至终一心追求着她心目中的趣味。
她正是世界的中心——周围的人都会被捲入她的世界。
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人。
也可以说她是以为货真价实的冒险家。我已经无数次被迫加入她的冒险,最后差点命丧黄泉,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来抽一根吧。」
与她之间的回忆跑马灯在我脑海萦绕。并非与她的回忆如跑马灯般闪过。而是指要和她呆在一起,便会经常看见跑马灯。令人难以置信。
不管怎样,多亏如此我总算冷静下来了。
「……。……」
我拿起置于桌子一隅的烟草盒,不巧只剩下一根。之后再从老闆店里的架子上拿一盒吧。
如此作想的我,点燃了最后一根烟。吸了一口后,我拿着烟移动至房门附近并彻底隐藏脚步声与气息——好了。
——房门外面,有人。
一般来说,毫无疑问或是烟草点的老闆。这栋屋子内,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别人,再说房舍周图还设置了我用卢恩构筑的结界。 若有任何人入侵,结界都会有所察知。
然而,结界没有任何反应。 一般来说,理应不会有任何人在。
但是有人。在仅仅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对方的气息。
恐怕不是老闆。
因为房门外的某个人隐藏了气息,我才知道不会是他。 我能察觉此事只能说是偶然。 恐怕是多亏前一刻我刚冷静下来吧。
不用说,老闆压根没必要做这种事。假设对方真的是老闆,在他爬上二楼前,我就应该警觉有人接近才对。 不可能等对方逼近此处才察觉,因为魔法师对他人的气息极为敏锐。
然而某人隐匿了气息。但结界仍然健在。换言之,对方甚至无须破坏结界,就能让其无效化,还令气息彻底消失。或许是实力不容小觑的冒险者。
由于有必要确认对方的真面目。 我伫立门前,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握住门把。 下一秒, 我猛然推开房门入口。 就在那剎那——
「——嗨,亚斯塔!好久不见了!」
一道声音傅入耳际,人影随之映入眼帘。 那个人甚至没有藏起身影。
一名少女伫立于门扉之外,向我高举单手。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
当下,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我的惊愕与焦急。 我早知道有人在那,然而对方的真面目实在太令我出乎意料。
「好久不见,你过得好——」砰!
我关上了门。 刚才那是什么?会说话的新种幻觉吗?
总觉得那和我熟识的少女长相如出一辙,但肯定是错觉。我霎时间开始逃避现实。我才没感觉到什么气息。 我又不是狗或猫。
这不能怪我。 我的确听说她要来,但压根没想到会这么快啊。
我感觉自已的嘴唇乾涩崩裂。 我丝毫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紧张到这种地步,只不过是熟人前来造访不是吗?
「——嗯哼~」
此时,我没有漏听门外响起的声音。 我不禁寒毛直竖。 因为她的嗓音极尽冰寒刺骨。
「这么久没见竟是这种态度。 区区亚斯塔,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妙——直觉如此告诉我。 少女用凌然清澈的嗓音继续说道。 「算了,无妨无妨。 我很温柔,就原谅你一次吧。毕竟你也确实察觉到了,我仅仅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气息嘛。」
「…… 喂、喂。 」
「 对了,就给你十秒。 建议你趁我改变心意前开门比较好唷。 否则的话,我就亲自开门进去…… 懂了吗?」
她的声音娇柔可爱,道出的却是死亡倒数宣告。
可别误会了。 她口中的《开门进去》,言下之意是《在门上开个洞然后进去》。 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为她即为天灾。
倘若路途有阻碍,不惜破坏殆尽也要强行通过——
下一秒,我感受到身后有魔力气息,于是猛然回过头。 魔力来源是桌上的烟灰缸——化为灰烬散落其中的信纸。
…… 啊。 总算醒悟的我僵直原地。 原来如此。 她早已将魔力设置于结界内部,所以才能无视结界。 以她的能力,光是如此便能打造通道。
「开始数啰〜」门扉之外的少女对浑身僵硬的我说道。 「——一!」
「说好的十秒呢!?」
连小数点都没数的她,瞬间敞开了门扉。 由于开门力道太强,铰链发出了微妙的嘎吱声。 但总比门遭到破坏好多了。 这家伙可是真心想破坏门,甚至还为此做足了準备。 那当下便已确立了我的败北,根本不成胜负。
「我不是说了『趁我改变心意前』吗? 」房门外的娇小少女漾起满面春风的灿笑。 那副表情天真无邪又可爱。 但倘若她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少女,才不可能施加这般暴行。
「妳改变心意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还好啦还好啦,勉强还行!」
门外的少女扬起了调皮的笑容。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 信件的寄件人——真的来了。
「话说回来,看到别人的脸就瞬间把门关上,你未免太过分了吧?我好受伤喔〜」
「就算这样,一般人会做这种事吗?不,一般人才不会。 绝对不会。 」
「咦〜我只是拜託你开门而已耶。 」
「这种行为,世人不称为拜託,而是叫做胁迫。 」
「是亚斯塔不肯开门的错。 」
「啊,是哦……」如此响应的我,感觉颜面神经正阵阵抽搐。 「我压根没想到会是你。受不了,不要偷偷潜入别人家里啊。 」
「咦?信应该已经寄到了吧?难不成你还没读? 」
「信寄到了,我也读了。 就在刚才。 」
「这样啊,信寄达的速度意外地慢耶〜也罢,没关係啦。 」
不,关係可大了。
然而,当我看见眼前少女的愉快笑容,确实让人涌升一股什么都无所谓的心情。 连我都为此感到可笑。
应该是怀念之情涌现的缘故吧。 她的作风永远不会改变,和过去别无二致。 不仅个性,连外貌也是。
她那头独特的朱红短髮,肯定到哪都引人注目。 那颜色如实反映了她的存在,以及坚韧的意志。 少女的身形娇小,甚至像个娇弱的小孩子。 但她释放的强烈存在感与容貌截然不同,看一眼便能深知绝非常人。
女孩一双金色眼眸夹带锐利的闇沉,散发出了魔法师的风采。她绝不仅仅是个旁若无人的小姑娘。冒险者的世界可没简单到单凭自信便能耀武扬威。 没错——她在这世界可说是数一数二的知名人物。 只要是魔法师,只要是冒险者,无人不知她的名号。 她的别名伴随着敬畏,烙印人心。
年仅十五岁的她,已位列最强之一。
「搞不太懂,总之我要进去啰〜?」
虽然对方採取疑问句,却没等我回答便挤了进来。 制止她只是愚蠢之举。 说到底,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可能改变她的意志。 除了老姐以外无人能做到。
擅闯房间的少女又擅自坐上床铺。 光这样看来,她就像个与年龄相符的女孩子,只是有些 男孩子气罢了。 光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种诈欺。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耸了耸肩,并向少女如此说道:
「总之,好久不见了——梅洛。 」
「嗯,是啊。 好久不见——亚斯塔。 」
被歌颂为传说的冒险者团体——七星旅团(Seven Stars)的第七席。
七星中最为年少,某种意义上声名最盛的少女。
《天灾》梅洛·梅提欧威努。
这是我与过往同伴,睽违一整年的重逢。
※
这个世界上,有着以《称号》称呼他人的文化。
那是唯有实力卓越,且留下优异功绩的魔法师才会被赋予的别名。
按照自古以来的惯例,魔法师几乎不会报上本名。 因为每个名字都蕴含意义,不能随便让其广为人知。
但那充其量只是惯例,如今已是半废弃的风俗。 话虽如此,至今仍有一定人数的魔法师遵循这个惯例。 大概是因为传递情报的媒介,仅有口耳相传或书籍而已吧。
知名的糜法师,自然会被赋予称号。 由来千奇百种——比方说魔法倾向、人格、功绩或单纯以样貌判定。 本名以外的称号广为流传,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个国家则将这个习惯订定为制度。
为国家带来莫大利益的魔法师,将由国王正式赏赐称号。 基本上会沿用过去广为流传的称号,再度以正规形式赋予本人。 通常不会特地重新取一个帅气的称号。
世人所指的《称号持有者》,基本上是指受赐正规别名的魔法师。
对魔法师而言是一项资历,更是一大殊荣。
当然,原属《七星旅团》的我亦有称号。 应该说,七星的所有成员都是称号持有者。除了麦雅及梅洛以外,其他人仅有称号广为人知。 包含我与赛耶在内的其余五人, 都隐藏了真实身份。
有心人都能打听到我们的真面目,毕竟我们没有特别掩饰长相。 只是这世界没有照片,没多加留意的话便不会察觉。家喻户晓的始终只有称号。
原本这应该是件光荣至极的事。 身为一名魔法师理应喜不自胜,压根不值得悲伤。 但是……
对地球出生的我而言,坦白说实在有些难为情。
我的称号是《紫烟记述师》。 到处都能听到众人谈及七星紫烟的种种事迹,实在很尴尬。虽说以异世界的观点来看没什么好羞耻的。 但问题不在这里。 在谈论帅或逊之前,用称号称呼别人这件事,总让人浑身不对劲。
要说有谁是例外的话——
「哦…… 你家意外地狭小呢,亚斯塔。我有点吃惊。 」
坐在廉价床铺上的梅洛,一面轻轻弹跳一面说道。
这是我们睽违一年的重逢。 话虽如此,两人之间既无感动亦无抗拒,彷佛昨天才刚见过面一般。 我们的关係便是如此亲密。
「妳毫无预警地现身…… 还挑别人城堡的毛病。 我可是很中意这里呢。 」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有些不方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