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你还活着吗?」
零仰卧在操场上,动了动自己的手。
紫苑一是身子向前趴倒在自己旁边。
那百不要紧吧?幸好村雨只擦过她的肩头。
不过,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得救的样子。
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居然这么健壮,还能保持意识清醒。
虽然几乎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因此,意识才会出奇地敏锐。
「……唔……唔……」
紫苑的呻吟声从旁边传来。
零伸出了手。
大概神经还有点麻痹。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
在黑暗中,他摸索到紫苑的手,立即紧紧握住。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影像。
一个熟悉的风景,中世纪的广场。
是卢昂。
贞德正要开始被公开处刑。
(是吉尔的梦吗?)
那并不是和以前一样昏暗的梦,也没有被影片的粗粒子弄得髒兮兮的。而是比现实的情景更真实、经由视网膜也绝对看不到那么细緻的影像。
贞德被绑在木椿上。第一次看到那么鲜明的景象。她和紫苑长得很像。不过,她的脸和手脚却伤痕纍纍。那个有着和紫苑相同脸孔的少女,被酷刑、凌辱得不成人形。即使想转开视线,也无法移动分毫。因为,那不是用肉眼所见的景象。而是直接被传送到大脑里的影像。
(真糟糕。我明明很清醒……居然还看到这么清晰的幻觉。难道自己的意识就这样被吉尔侵佔了。)
(……零……零……你还好吗?痛不痛?抱歉……真的对不起。)
那是——
紫苑的声音。
零发现一堆声音混在一起。
他的意识和紫苑的意识,已被吉尔和贞德夺走了一半。
两者的意识在某处互相混合交错着。
(是腹部被村雨击中的时候吗?)
自我的界线变得模糊不清。我是零,还是吉尔?两个意识正在混合。自我的界线暂时瓦解。紫苑也一样吧。所以,两相冲突的意识——紫苑和我的意识,以及贞德和吉尔的意识,全部混在一块。
(紫苑吗?我还活着。幸好你在最后关头放慢了手。)
骗你的。其实,我的神经、骨骼和肌肉都快坏死了。
体内充满的奥尔根,几乎全被转换成DOR。
自己还活着,是因为肉体的物理性「构造」没有损坏的缘故。全身的细胞只是惯性地活动着。不过,再这么下去的话——
可是,有件事更重要。
紫苑,你还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和零一起睡的话……这种事……都是我害的。)
(没关係,快起来。容克要走过来了。再躺在这里的话,你会没命的。)
(那个……我醒不过来。我无法走出贞德的梦境。)
什么?
紫苑已经开始被贞德的意识侵佔了吗?
虽然我挺身出面阻止,还是迟了一步?
零很想叫出来。不过,就是做不到。
(不行,不能放弃!怎么做才能让紫苑从梦中醒来?快想啊!有没有什么办法?再这么下去,紫苑就会被容克杀死了。容克也发现紫苑快被贞德侵佔的事实了吧。这次她似乎不会轻易放过紫苑。)
……有烧焦味。
堆放在贞德脚下的木柴被点上了火。
挤满整个街道的群众,有的人嘿嘿地露出冷笑;有的人假装转过头去,又因好奇心和虐待心的驱使回头观看贞德的火刑。
(难不成这个梦境结束的时候……紫苑就会消失?)
那个已经让人做过好几百遍的梦。不过,至今也只能勉强分辨出那是「梦」中的影像。可是,这——不就是「现实」吗?鲜艳的色彩、甚至传来具有深度的空气感、群众的吵杂声、木柴裂开的声音,以及那股焦臭味,甚至连火焰所散发出来的热气都从空气中传来,再再刺激着零的……不,是吉尔的鼻腔。
是的。当这个梦结束时,梦境就会变成现实。
然后,我和紫苑的回忆,以及紫苑从以前一直生活到现在的记忆,都会变成一场梦。
如果变成那样……还不如让容克了结自己的生命。
(……不。不行,不行。如果我在这里放弃的话,那一切不就结束了吗!)
没办法让吉尔的身体动起来吗?
不能破坏这个梦吗?
虽然不晓得这么做,自己会不会觉醒过来。
不过,如果让紫苑就这么等死的话……!
(是贞德!贞德就在我的眼前。她整个人全变了。我来晚了一步吗?最后,还是救不了你吗?)
是吉尔的声音。他其实是用中世纪的古法语喊叫着。不过,吉尔的「思考」直接传到有一半精神已和吉尔同化的零的意识中。
(我……明明发誓要永远保护贞德的……我真是个懦夫。为什么捨弃了一切,还是不能把贞德从卢昂夺回来。我的计画不够周详,只能徒留懊悔。我真的能说,我已经尽了全力吗?应该有胜算才是啊。)
火焰终于烧到贞德的脚下。
(啊!贞德。上帝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向您祈求。请您至少让卢昂降下豪雨……!请您浇灭要把贞德身体烧焦的火焰!请您现在就为摩西分开红海的奇蹟、上帝的恩宠,赐予贞德……!)
零很想大声斥责吉尔:
混蛋……!
你干吗磨磨蹭蹭地哭个不停!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发生奇蹟?连一滴雨都没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卢昂的天空明明是这么地阴暗,为什么连一滴雨都没下?上帝啊……您想眼睁睁地看着贞德被烧死吗……!)
这种时候你还在祈雨干吗?
站起来!
你最终要的人,不就在你眼前吗?
赶快伸出援手!
快去救贞德!
你——
不是上帝,是你!赶快去救她!
吉尔,只有你能救她!
就是因为你,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什么也不做,只是一味地哭泣,所以紫苑和我,才会被捲入这个莫名其妙的计画,受到这种折磨。
你算什么贵族,什么元帅!
你这个……没用的混帐……!
(……对了!贞德还活着,而且,她不就在我眼前吗?上帝啊,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即使当场被判为异教徒也没关係。请您救救贞德……不,我不会再祈求上帝了!这些家伙,不就是借上帝的名义想杀死贞德吗?我,我要救贞德。代替不愿伸张正义的上帝。吉尔·德·雷,站起来吧!实行你的承诺吧!用你的意志,或许可以救出贞德。用力拚到底……!)
并不是零的声音传达给他的样子。
因为,这个梦,是过去的事情不断重现。
在过去的这个场景,吉尔其实真的如此想过吧。
那个隐身在群众中,一直相信会发生神迹、会开始下雨的吉尔,用自己的意志力站了起来。
他从人群中挤过去,一直往贞德的方向迈进。
不过——
贞德虽然发现吉尔出现在她眼前,神情却很绝望。
虽然他的衣着有点脏,但她不可能会看错。那个眼神温柔地望着自己的人,的确是吉尔。
手脚被束缚着,被火舌吞噬的贞德,仅有那么一秒,她露出了欢喜的表情。
(啊!吉尔,你来了。你来救我了……)
还好我一直相信你。
……不过——
……吉尔,已经太迟了。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被践踏得体无完肤……这样的我,不救也罢。)
很久以前,谣传吉尔和拉·伊尔等一伙人可能会来刑场解救贞德。因此,贞德的周围部署了众多士兵,伺机而动。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士兵乔装成村民隐匿在群众之中。他们认为拿贞德这个小姑娘当诱饵,或许可以钓到法军的大人物。特别是那个叫吉尔·德·雷的超级人物,说不定也会自投罗网。
所以,在卢昂的广场上,部署了森严的警备,连一只蚂蚁都逃不出去。
只要吉尔一走到贞德面前,吉尔就会立刻被逮捕,或当场被杀死——就在贞德的眼前。
(……救我……吉尔……吉尔……救我……)
贞德打从心底很想这么叫出来。
不过,她不能说。
说出来的话,吉尔就会毫不考虑地冲出来吧。
然后,在自己的眼前被杀死。
为了这个不值得一救、被夺走人格的自己。
因此,贞德开始呼唤着别人的名字:
「耶稣啊!」
为了拒绝吉尔——
虽然被火焰包围,她仍一直呼唤着耶稣的名字。
吉尔停下了脚步。
(你明明发现我的蹤迹,为什么叫着上帝的名字?)
贞德!
你,真的要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上帝吗?
真的要拒绝我吗?
呼唤着耶稣的名字被活活烧死,就能进入圣女之列吗?
是啊!如果在这里死去,数百年后的未来,你的确可以被列为圣女吧。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选我,而选择上帝?
(……是因为我有妻子吗?……你无法原谅有虚假婚姻的我吗?只要我和妻子离婚就好了吧?我没有勇气吗?我被贞德抛弃了吗?)
吉尔的心碎了。
贞德细瘦的身体,开始燃烧起来。
肉体逐渐烧焦,发出噁心难闻的味道。
儘管如此,贞德依旧一直唤着「耶稣」的名字。
零气得大骂:
你这个混蛋,贞德为了保护你,而想一个人去死啊!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混蛋,混蛋!你这个混帐王八蛋……!
贞德,你也太笨了!你明明很希望吉尔救你。不要再忍耐了。
儘管如此——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你们两个,都是无可救药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