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田中和美生病了

早晨，我带着开朗的心情走在高级住宅区里。

茉莉华小姐亲手制的软膏发挥了卓越的效果。让我原本肿得有点严重的脸也消肿了不少，像怪人一样的瘀青也变淡了，就连只要稍微动到脸部肌肉就会产生的钝重疼痛感，现在也几乎消失不见。

但这依然是只要与我擦身而过的人便一定会看个一两眼的严重伤势，不过我自己倒是一点都不在意。

因为天是个让我高兴到足以忘记伤势的日子。

瑞鸟紫羽到学校上课。自从我转学过来后，一直投注全心全意所努力的事件，终于在今天开花结果了。

就连现在，我也带着雀跃不已的心情来敲着瑞鸟家的门。

「哎唷，阿肉小弟早安。果然照约定来了吗？真让人高兴。嗯，软膏看来也发挥效果了。那个女孩还得花点时间，你先吃点这个等她一下吧。还有这个是便当。」

出现在眼前的茉莉华小姐还是像平常一样，一口气说出一大串话，然后把三根※五平饼与沉甸甸的两层式便当盒递给我，接着就消失在家里面了。（编注：日本一种乡土料理。）

因此我一大清早就在其他人家前，而且还是豪宅门口，一只手拿着便当并且吃着热腾腾的五平饼等待紫羽出来。

（紫羽她没问题吧……真的会出来吗？）

和我对决之后，那又黑暗又沉重，宛如沉澱物般累积在心里的负面气息，应该稍微得到升华了吧。但怎么说也是历经漫长家里蹲生活后的首次到校。很容易就能想像出紫羽目前正承受着极度的紧张感与压力。

（笨蛋，就是这样才需要我啊。）

我不再是追着紫羽背影的那个自己了。我决定要和她比肩共同前进。就在这个时候——

「……早安。」

紫羽以有点顾忌的口气跟我打招呼并且出现在玄关。她如预告一样地出现，让我先鬆了一口气，但紫羽的模样马上就令我狼狈不堪。

「紫、紫羽，你的服装……」

原本以为出现时会穿上那很慎重地被挂在墙上的制服，结果她把运动服拿来代替西装外套，衬衫上也没有打领巾而且还打开三颗扣子，裙子底下甚至还穿着运动裤，此外手上拿着的也不是学生书包，而是跟我一样的双层便当盒。

「咦？这是学校指定的运动服啊，有什么问题吗？」

但紫羽本人却好像完全不觉得奇怪。她似乎是认为，这不但是可以保护自身的运动服信仰，同时也能以最低限度遵守校规的理想形式。

「啊，竟然在吃这种好东西。我不客气啰。」

她把目瞪口呆的我还没吃的两根五平饼抢过去后，瞬间就将它们丢进嘴里。然后理所当然般地用袖口擦拭黏糊糊的嘴角后，再把沾到味噌的手舔乾净，并将口水擦在裙子上。

（住手啊！难得把制服保持得那么漂亮，不要再把它弄髒了！）

「那我们走吧，春哉。」

紫羽不理会抱着头的我，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迈进，我也急忙从后面追了上去。

虽然感觉不到那场对决时的霸气，但她的脚步没有慵懒的感觉，显得相当乾净俐落，根本看不出来在几天前还是一个家里蹲。

（……是我杞人忧天吗？打扮先不论，状况看起来还不错嘛。）

转学来这里大概已过了两个礼拜，现在终于开始产生可以度过理想校园生活的真实感了。

「紫羽，你不要紧吧？不要太勉强自己唷。」

不过我还是先贴心地这么询问她。

「我要不要紧？这是什么蠢问题。正如你所见，我已经完全复活恶————————」

从踩着轻快脚步到蹲在电线杆阴影处呕吐的动作，实在非常流畅而且自然。

「紫、紫羽～！你、你没事吧！」

「你在紧张什么啊？真是的，也不能过度保护我吧。」

「等等，你不但脸色铁青而且嘴角还有呕吐物，这根本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呕吐物？讨厌啦，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呕吐物而是Aears啊。」

「天使才不会流那种酸性的眼泪！」

「……啊——好啦好啦。是呕吐物，是呕吐物啦。要不要乾脆大个便让你看啊？」

「不用了！既然吐了也没办法。但是紫羽，老实说你是在硬撑吧？」

在离自家这么近的地方呕吐，怎么可能要他人别担心呢？难得她终于想去学校确实很让人高兴，但要是在勉强自己后又变回家里蹲的话，便只是本末倒置。

「……是啊……首先太阳实在太刺眼了。平常这个时间我都还在睡觉，而且几乎没有离开房间，好久没有像这样晒太阳了。光是站着就会消耗我的力气。此外呜呜……好多人啊……为什么一大早就有这么多人呢……？是要排队玩柏青哥吗？说起来呢，从刚才开始，擦身而过的人就一直盯着这边看。搞什么？那么喜欢看人家吐吗？啊啊……说得也是啦，穿着运动服的丧女在路边吐，真可以说是世界级滑稽的景象。难怪人家说看见社会的最底层，自己就能得到疗愈。呵呵，随便你们要怎么看不起我都没关係。但相对地可不可以让我揍个五拳啊……」

怠惰生活所产生的弊端比想像中还要严重。不只有负面思考，甚至还唤醒了她的暴力性思维，我都搞不懂她是怎么回事了。

（幸好学校在徒步就能抵达的範围。要是得搭巴士或电车的话，就不可能去学校了。）

因为现在是上班上学的时间，所以路上可以看见许多穿着西装与制服的行人，但也还不到人山人海的地步。要是这种程度的人数就已经让紫羽出现这种情况的话，她根本不可能在教室里面上课。

「紫羽，还是回去吧。没关係，一点一点慢慢习惯就可以了。」

「……」

紫羽无言地往上看着我，她先是垂下视线，然后就站起来朝附近的自动贩卖机走去。在买了三瓶矿泉水后又走了回来。

「春哉，你拿一下。」

接着她把其中两瓶交给我，自己打开一瓶的瓶盖含了一大口水，漱了漱口后呸一声把水吐了出来。在重複了几次后，她就把剩下的水喝光，从我这里接过另外两瓶，倒在地上把呕吐物清洗乾净。

「呼～清爽多了。那我们走吧。」

她一边用运动服的袖口用力擦了擦嘴，一边以轻鬆了一些的表情这么说道。

「……真的没问题吗？」

看见依然感到不安的我，紫羽就先轻吐出一口气并且隔了几秒钟，然后马上用严肃的眼神看着我。

「……老实说还是很痛苦，但要是让现状继续停滞下去就只是怠惰了。现在轮到我回应春哉所展现出来的觉悟了。所以要先到学校去，就从那里开始吧。」

「我知道了。但不用着急，我们慢慢走吧。一旦觉得痛苦就立刻告诉我，等休息够了再继续走就可以了。」

于是原本步行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们花了加倍的时间才到达学校。

「哦，来了吗？辛苦了辛苦了……苍衣，几天没见你又变得更有男子气概了。人家虽然说愈打感情愈好，但你们这样实在太夸张了。」

「……」

「……」

老师原本应该只是想开玩笑，但忽然就被说中真相的我顿时说不出话来，紫羽也咬着下唇别开头去。

「咦？你们两个真的……？唉……年轻人真是太猛了。」

体育老师露出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觉得无奈的表情。嗯，其实也不是不能了解她的心情啦。我自己都觉得那是相当鲁莽的举动。

「那么，你就是瑞鸟紫羽吧。初次见面，我是你的班导师犬养远乃。人们都因为我的美丽而称呼我Beautiful Teacher犬养，简称BTI。」

「请别一大早就说些恶质的谣言好吗？犬养远乃老师。」

我以讽刺的口气叫着她的本名。

但是紫羽却因为教师的玩笑话而红了脸颊，而且还用闪闪发光的眼神看着她。

「那个……紫羽、小姐？」

「运动服……」

「咦？」

「那套运动服，真是太棒了……」

「哦，你看得出来这套运动服的优点吗？」

即使BTI之类的称号完全被忽略，犬养老师还是露出喜形于色的表情。

「那、那套运动服到底是在哪里买的！」

呼吸急促的紫羽逼近犬养老师。

「呵呵，冷静下来。这套是……」

两个人把我丢在一边，开始了运动服会谈。

和我再次相遇时，她完全没有表现过这样的热情啊。如果要排顺序的话，应该是运动服＞色情游戏＞我吧。我要受不了打击变成家里蹲啰。

「呵呵，没想到你也是运动服爱好者。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就是说啊，师父。这样的话，我家里蹲的生活可能就会早点结束了。」

短期间内两个人就变得意气相投，散发出一股已相识十年的老友般气息。而紫羽甚至开始称呼老师为师父了。

我至今为止的努力到底算什么——我忍不住如此自问自答。

「……那个，抱歉在两位讨论得如此热烈的时候打扰了……」

再这样下去我的心灵会受到严重伤害，于是我硬是打断两人的对话，向老师说明紫羽的状况，然后寻求她的指示。

「放心吧。忽然要她到班上上课实在太困难了。瑞鸟，你今天就先待在这里吧。我已经跟负责各科目的老师说好，拿到填补你缺席那段时间的习题了，你就暂时在这里把它们消化掉吧。苍衣，你跟平常一样到班上上课，下课时间要过来也没关係。放学之后一定要来一趟，因为我有事要跟你说。」

「太厉害了……犬养老师竟然像个老师了。」

「嗯，这就是美女老师的贴心之处啦。」

美女教师什么的就算了，但我是真的很感谢犬养老师如此贴心的安排。

「那我差不多该去教室了。紫羽，那个……加油啰。」

虽然留下紫羽一个人还是有点不安，但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能说出这种无聊的话。

但紫羽像是了解我的心情一般，用力点头并说了声「嗯」。

我隔了好几天才又来到自己的班级，但里头当然没有任何改变，从打开的门里可以听见室内传出的吵杂声。

我悄悄地看了一下里面的样子，发现宫园正在和浅川閑聊，于是我就带着些许紧张的心情，一边向他们打招呼一边走了过去。

「嗯？嗨！苍衣，好久不见呜哇！你、你的脸怎么了！」

「啊，苍衣同学……讨、讨厌啦，怎么会这样……」

宫园一开口就发出惊讶的声音。浅川同学则是露出苍白的表情，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班上同学也像是呼应他们一样产生一阵骚动。

也难怪他们会这样。好几天没来上课，才一出现却又是张有点变形的脸，任谁都会吓一跳吧。

「没有啦，伤势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所以不用担心。」

「真、真的吗？你的脸看起来好像大战之后的※刃牙……你到底和谁对战啊？※花山？※烈？还是※杰克·范马？」

「就体感上来说应该是※范马勇次郎吧。」（编注：以上皆出自日本格斗漫画『グラッブラ一刃牙』。）

「那、那真是不得了……难怪你要休息一阵子。不过虽然受伤了，但你却好像附在身上的恶灵被清除掉了一样，表情看起来开朗多了。嗯，总之没事就好。」

宫园说了句「太好了」并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但看起来真不忍心。宫园啊，你没有能把别人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能力吗？」

浅川同学对宫园提出了极为无理的要求。

「没有那种东西啦！就算有，一旦使用我不就变成满身疮痍了！」

「咦，那有什么关係。」

「很有关係好吗！你才应该翻起裙子，露一下会发出光芒的东西！就是能让污浊的河川变成清流的那个啊！」

「呀——！等等！不要翻啊！没、没有、没有啦，都说没有那种东西了！」

浅川同学愤怒的※柏林血雨直接扫过宫园的脸。（译注：漫画『金肉人』里冷血船长II世的必杀技手刀。）

「对了，那个『凶鸟』还是没办法来学校吗？」

脸颊红肿的宫园压低了声音，偷偷地这么询问我。

「她已经来学校了。但要来班上上课可能……」

「这样啊。嗯，不可能马上就恢複嘛。那我就满怀期待地再等一阵子吧。」

「……宫园不会害怕吗？因为紫羽是……」

「是『凶鸟』对吧？没问题啦。如果她可以提高女孩子可爱度的平均值，稍微粗暴一点我也很欢迎唷。」

说完后宫园就发出「耶嘿嘿」的笑声。

他应该有许多事情想问吧。但顾虑到我的情况，才没有在好奇心驱使下提出太深入的问题，只是单纯地欢迎紫羽。这让我非常感动而且高兴。

「……谢谢你，宫园。我一定会把紫羽带来。」

「嗯？我不记得做过什么要让你道谢的事啊，算了。与其跟我道谢呢，倒不如拍张『凶鸟』的照片来给我看看嘛。」

「……我会想办法的。」

我只能像个政客一样说出暧昧的回答。

「……你在做什么？」

「哪有做什么，当然是在休息啊。」

午休时间，一到紫羽所待的体育教师职员室，就有一幅不像是校内的光景呈现在我眼前。

一名少女喝着刚煮好的咖啡并且吃着洋芋片，然后还玩着PSP。

她早上穿过来的制服已经脱得到处都是，恢複成熟悉的运动服模样。而在桌上，应该是紫羽吃喝过的空宝特瓶与巧克力空盒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紫羽，太夸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