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深沉泥泞般的黑暗当中苏醒过来。
(咦……我到底……这里是……呜!)
「呜咿!咳咳!咳咳!喀、咕、咦咦……」
吸入高浓度的霉味与尘埃,再加上混杂缠人湿气的恶臭空气,让产生噁心感觉的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呼、呼……真是的,到底在搞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紊乱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想要确认自己所处状况的时候——
「咦,身体怎么……呜、呜、呜哇!这是什么!」
我首先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异常状况。首先是我的手被绑在身后,手腕也被固定住了,脚的大腿、小腿以及脚踩也被仔细地捆绑,当然也就无法站立,只能像毛毛虫一样地蠕动。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应该说这里是哪里啊!」
虽然因为这超乎想像的发展而陷入混乱,但我还是驱使受到极度限制的身体来看着周围。
这个地方没有光源,笼罩在沉重的阴影之下。凝神注视后,可以看见墙壁、打开的门以及后面的房间。看来是某个地方的室内,但是却看不见任何家具,出现在视界里的墙壁与地板都脏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而且到处有龟裂的痕迹。
从老朽化的情形来看,可以推测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恐怕是某处像废墟一样的地方吧。我则是躺在被摊在地上的报纸上面。
「……嗯,我应该是在照顾苇原学妹的时候遭到袭击,醒过来的时候就在废墟里被绑住了……咦?这不就是所谓的绑架监禁吗……?」
这危险的四个字浮现在我脑海里,让我内心的恐惧加速增加。
被绑成不正常的姿势并且躺在地板上让我的身体有些疼痛,但是没有受到暴行的外伤或者痛楚。但想到已经有田中以及苇原两个受害者,就不禁觉得自己接下来可能也没办法毫髮无伤。
但做出如此行为的犯人到底是什么身分呢。
从恐吓信开始的一连串事件。正常人实在不可能对高中生做出威胁、伤害甚至绑架监禁的行为。而且搞不好还会伤及性命。当我想到这里的瞬间,就先听见喀嚓喀嚓的门把转动声,接着是生鏽的大门发出「滋、滋滋」的刺耳声音并且被打了开来。
内心的危机感不停上升,但是被绑住的身体却完全无法改善目前的情况。犯人慢慢靠近的脚步声,让我的紧张感与恐惧感快速亲升。
紧接着——
「……咦?」
意想不到的人物登场,让我的脑袋一瞬间变成空白。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女孩子。手上拿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穿着鞋子就直接进到室内。
「啊,醒过来了吗?苍衣学长。身体会不会痛?虽然铺了报纸,但直接把你放在地板上总是有点过意不去,不过这里只是变成废墟的老旧公寓,所以没有床铺这么奢侈的东西唷。」
带着笑容的女孩子,很高兴般对脑部还无法处理眼前情形的我这么说道。
「苇、苇原学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错,出现的正是我认识的少女,苇原月子。和最后看见她时完全一样的髮型与服装,缠着绷带的手与染血的制服,以及脸颊上的伤痕都让我更加确信她的身分。
「对不起,原本想在学长醒过来前回来,但这附近都没有便利商店,所以多花了一点时间。学长会不会口渴?肚子饿了的话也有吃的东西唷。麵包和饭糰,你想吃哪一种啊?」
(等等、等等、等等。这个女孩从刚才开始就不对劲了!看见我陷入这种状态,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呢!)
苇原即使看见明显遭到绑架监禁的我,也没有露出惊讶或慌张的模样,反而以极为自然的态度跟我閑话家常。
对于她所产生的莫名不信任感——导出了非常难以相信而且也不想相信的答案。
「……苇原学妹。」
「是的,怎么了吗?啊,抱歉,想上厕所的话可以忍耐一下吗?正如你所见,这栋废弃的公寓没有自来水,而且在绑起来的情况下也很难让你上厕所。」
「你就是这一切的犯人吗?」
「虽然不清楚学长所说的一切範围到哪里,但应该如你所想像。我就是犯人。」
苇原完全没有隐瞒,但也没有豁出去的样子,只是以既然你问了我就回答的轻鬆态度说出实情。
「……恐吓信也是你放的?」
「是啊。要製作那封信真的很花时间。但像是拼贴画一样,很有意思。」
「把田中从楼梯上推下去的也是你?」
苇原果然还是回答了「是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和田中聊得那么愉快吗!」
「是啊。那一天真的很高兴,我也很喜欢那个人。但是这完全是另一回事。只是因为有需要,所以我就做了。」
「太过分了吧……那么绑架监禁我的也是你啰……」
「是啊。我也很佩服自己逼真的演技呢。用自己的血果然很有说服力吧。虽然这下得把制服送洗就是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美工刀给我看。
「你是……自己割伤的吗?」
「老实说真的有点恐怖。但是,伤太轻的话冲击性又不够,所以我就狠下心来划过去了。」
苇原笑着用刀刃滑过靠近自己肌肤的地方,重新呈现划伤自己时的情形。
能够毫不在乎地对自己脸孔挥刀的神经让人觉得很恐怖。
不对,最恐怖的应该是她一直保持着跟平常没有两样的态度。
即使自己的犯行曝光也没有豁出去的感觉,此外也没有露出邪恶的表情或者发言,从头到尾都是我所熟悉的苇原月子。
这时候我才终于想到。
这个女孩子心中是不是没有善恶观念。
不论是什么样的善行与恶行,都是在同样的心情下进行。所以才能轻鬆地从楼梯上推下一起度过快乐时光的田中,并且绑架我然后监禁在这里。
(这家伙可能真的脑袋有问题……)
如果苇原是那种典型的卑劣坏蛋,那么在感到恐惧的同时,也会有强烈的愤怒感吧。但是对于现在的她,让背部彷彿要冻僵一般的恐惧却远胜过怒气。
想到之后应该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冷酷下场,我就打从心里感到害怕。
有必要的话会毫不犹豫地杀掉我,回家路上甚至先去Mister Donut买完甜甜圈才回去——很容易就能想像出这样的光景。
(总之得先想出逃离这里的方法……)
但是捆绑住身体的绳子比想像中牢固,我根本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平安逃离的手段,剩下来就只有被像※煌那样,总是会在危险时刻及时出现的调整者所救,或者苇原一时心软——这种完全只能靠别人的方法了。(译注:指『机动战士钢弹SEED』的第一男主角煌·大和。)
「啊,对了对了,有一件事必须订正。」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我正拚命想着逃亡方法的苇原……
「刚才一不小心就说了全是我乾的好事,不过那有点太夸张了。因为在那种状况下我不可能让学长昏过去。」
我确实是在抱住受伤的苇原时,被人从后面击倒。
从这个事实能导出的结论只有一个。也就是——还有共犯。
在这种毛毛虫状态下,得应付狂人苇原以及谜样的共犯两个人,甚至是比这更多的人数,这个沉重的事实变成绝望感重重地压在我身上。
「难得有这个机会,还是出来露一下面吧。请进。」在苇原的呼唤下,待在隔壁房间待命的人物就缓缓现出身影。
「——咦?」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穿着运动服的娇小少女。
那过于熟悉的模样,让我死命在心中重複呢喃着「是我看错了,只是长得很像而已」。
「抱歉让你久等了,紫羽学姊。」
但苇原的话立刻击碎了我的愿望。
「不会吧……?为什么、为什么紫羽会……」
「…………」
紫羽什么都没有回答。娇小的身体因为紧绷而看起来更矮小,没有任何錶情的脸则是一片苍白。一瞬间她像是很愧疚般瞄了一眼以绝望眼神往上看的我,接着就立刻移开视线,再也不看向我这边了。
这和家里蹲时的紫羽又有所不同的模样,终于让我的思考再也无法运作。
但我还是知道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让紫羽变成这样的,依然是那个苇原月子。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以呻吟般的声音对苇原这么问道。
要让我和田中受伤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要把紫羽整到这种地步应该是极为困难才对。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苇原月子,我实在无法不询问她的真实身分。
「呵呵,还能是什么人。就是学长也认识的苇原月子。我并不像漫画或游戏里,其实拥有恶魔、妖怪、杀人鬼或者魔法师这么棒的真实身分,就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而已。」
苇原一边娇笑一边很高兴地这么回答我。
「没错,过去代替学长待在紫羽学姊身边,然后让紫羽学姊变成家里蹲的普通女高中生。」
「……咦?」
苇原再次从嘴里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那个比任何人都坚强、高傲的紫羽,竟然会因为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女生而变成家里蹲,这根本是恶劣的玩笑嘛。
「紫、紫羽,她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紫羽果然还是不看向我,只是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是这也证实了苇原所说的话是事实。
实际上,现在完全支配这个空间的人是苇原。紫羽就像是完全被封锁住行动一样,只能被迫闭上嘴巴。
「呵呵,果然会在意吗?紫羽学姊,可以跟他说吗?还是紫羽学姊要自己说呢?」
紫羽一瞬间虽然张开嘴,却很痛苦般皱起眉头,最后还是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直接转身把脸完全背对着我们。
「——这就是她的意见了。那么就由我来说啰。因为故事有点长,所以可以自由饮食,对了,话说回来学长还是被绑着哦。紫羽学姊,请好好待在那里照顾学长唷。」
听见苇原调侃的语气,紫羽依然保持着一动也不动的姿势。看来她只能完全按照苇原的指示。
之前从来没有提到过的,我不在时的六年时光。看见重新相遇时紫羽的惨状,不难想像这六年里两人之间一定发生过某件不愿再被提起的往事。
「那我开始说啰。我们是在四年前相遇,当时紫羽学姊就读桐云学院二年级,而小一岁的我则是晚她一年入学。那个时候,我正受到霸凌。」
「咦?」
苇原的告白一开始就造成冲击。也曾经遭受霸凌的我,对于「霸凌」两个字相当敏感。
「详细情形就省略不谈了。因为那不重要。而事到如今,也不知道遭受霸凌的理由了。可能是某件小事让一些人开始这么做,而我只能过着遭受虐待的日子。那一天,霸凌也理所当然般降临到我身上。」
* * *
(唉……不能早点结束吗?今天是新刊的发售日,我想去书店啊。)
「喂喂,为什么装成没听见。」
当我茫然这么想着时,领子就随着这句话被人用力拉住。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太嚣张了吧?」
「很噁心耶。」
第一道声音开始这么说后,随即不断有刺耳的声音响起,让我打从心底感到相当厌恶。
(真是的,每天这样搞都不腻吗?辛苦你们了。)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压抑这样的心情。因为知道说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我现在正被班上四个女孩子霸凌。
而且完全不清楚她们霸凌我的理由。不对,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了。对她们来说,对象是谁都没有关係,我只是比较倒楣被她们盯上了而已。
就这样,抽中下下籤的我每天都受到东西被藏起来,或者桌面上被乱画等等的霸凌。一开始时觉得很痛苦而想哭泣,但是加害者们大概都只会重複同样的事情,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变得像例行作业一样静静地承受这些待遇。
结果又变成放学后把我带到无人的地方,然后四个人把我团团围住,行使暴力的手段来教训我。但这也只是老套的霸凌,感觉就跟演短剧没有两样。
而今天又像这样被带到校舍后方,和她们度过一段相当无聊的时间。
「喂,你为什么还要来学校?很噁心而且让人不愉快耶。可不可以饶了我?拜託你消失吧。喂,你有在听吗?我叫你消失啦!」
带头的女生抓住我的领子,以软弱无力的眼神瞪着我并且打了我一巴掌,脸颊被打中后,其他三个人就接着叫骂「别开玩笑了」「太得意忘形了」「去死吧」,并且开始对我施加暴力。
在承受暴力时,我则是在心里说了句「啊啊,终于结束了」并且叹了一口气。这半吊子的霸凌短剧最终幕结束后,就能得到解放。已经不知道重複过多少次同样的情况了。
不像这样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的话就什么都办不到,而且也没有真的让我受伤的胆量,这种家伙的暴力一点都不痛而且也不恐怖。但我已经放弃抵抗了。我没有以一敌四还能够获胜的实力。所以只能无言地持续忍耐。因为这就是最快速而且最轻鬆的办法了。
(嗯,虽然放弃的也不只有抵抗这件事情啦。)
我已经放弃一切了。即使是被称为名门的学校,里面的人也不一定都相当优秀。对于霸凌我的这些女孩、视霸凌为无睹的同学、只想大事化小的教师,以及任凭自己处于这种状态而什么都不做的自己都没有任何期待,同时也放弃挣扎了。
如果我交到任何一个朋友的话,事情可能会有点不一样,但我根本没有如此值得感谢的存在,也没想过要拥有。后这样的情况一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哎唷,看起来很有趣嘛。可不可以也让我加入啊?」
出乎意料之外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的动作停了下来。隔了一阵子后,当我往声音的来源看去时——
(咦,怎、怎么回事……?)
目击对方的瞬间,就有一道冲击传遍全身,让我有种触电般的感觉。
一名娇小的女孩子双手抱胸并且像门神一样站在那里。从她穿着制服,就能知道应该是这间学校的学生。虽然有着天使般动人的相貌,但她散发出来的存在感与光辉都非比寻常,让她看起来彷彿巨大到可以低头俯视我们一样。
「干、干嘛啦。你很碍事耶,滚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