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其弱点。
有人害怕在厨房里窸窸窣窣到处乱爬的小虫子,有人则害怕用臼齿撕咬着铝箔纸时所发出的声音——但若要问起他们害怕这些事情的箇中原因,却常常连本人也无法解释清楚。
他们只能告诉你,没办法,我就是怕。
这是说不出个道理的。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这些害怕都是叫人难以理解的。人们总是会歪着头不禁想问「为什么有人会害怕这些事情?」这就好像某种过敏反应,也许本人没有察觉,但却是有某种确切的因果关係存在的——只是当事者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其存在,也就等同于没有明确的理由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
我们总会听到某个人害怕某样东西,而这个消息是让我们觉得非常意外的。
比方说一个体格健壮的彪形大汉,竟会害怕一只小小的蟋蟀。
比方说一个房间髒乱、粗神经的女性,却怎么样也无法接受米饭烹煮的味道。
所以我们知道……
「…………」
铿当,一张椅子晃了一下。
周遭的环境绝对说不上安静。在午后的教室里……学生们閑聊交谈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反过来说,能听得见的也就只有人的声音。
闪此,这个唐突的碰撞声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结果而言,所有人的视线也全都聚集到声音的源头处。
「胡麻吕?」
其中一人觉得奇怪而出声问道。
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一角。
这是一间一年级学生的教室
不对,正确来说——在这间以培养神曲乐士为宗旨的学校,学生会随着课程移动,上课教室也会更换,因此,并没有哪间教室是明订为「哪个年级哪个班级的专属教室」的。然而,有些教室备有置物柜提供学生放置私人物品,因此学生们就会很自然地聚集在这几间教室里头,而这间教室聚集的则是些一年级学生。
这天,这些一年级生同样也为了「开会」而聚集到了这间教室。
他们虽然徵得了使用这间教室的许可,但因为不是正规课程,所以也没有讲师站在台上。
「怎么了吗?」
其他的学生也歪着头探了过来。
胡麻吕·丹奎斯。
嗳……他也已经算是个知名人物了。
这人的自尊心高,而且非常自我中心,无法从自己闯的祸中记取教训,也不顾周围的人有什么反应——像他这样不懂得看别人脸色,总是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也算是一种才能。在传闻中,他已经成了这样的一个怪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丹奎斯的演奏技巧算得上是相当优秀,而且家里也非常有钱,有许多方面是可以让他觉得骄傲的,因此他也毫不避讳地自称天才。然而,丹奎斯似乎没有作为一名神曲乐士的才能,在入学第二年,一阶段一般学科教育结束之际的升级考试之中,他没能召唤出精灵,因此无法升上二阶段专精实习课程,并遭到学校退学。
然而,这人就是学不乖,学得乖就不叫丹奎斯了。
他是个笨蛋。
重複一次,这人是个笨蛋,是不折不扣、彻彻底底、无药可救的笨蛋。
而笨蛋笨过了头也会成为一种才能。
他厚颜无耻地又向校方提出了入学申请,以新生身分再一次进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就读。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对于新生的入学资格非常宽鬆,并没有否决丹奎斯二次申请入学的相关规定,因此,他在被退学之后,又再一次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一年级新生的身分,堂堂走进了这所学校。
当然,这个自尊比起一座山还高的丹奎斯,绝不容许自己表现得像个刚入学的新生。
他已经是第二次念一年级了……因此对其他同年级的学生摆出了一副学长架子;就连对一一阶段学程的学生也没表现出该有的敬意。
然而,二阶段学程的学生基本上早就知道丹奎斯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就各方面——这里指的範围可能非常之大——而言,他们对这个人早就不抱什么希望,自然也没多去理他。
这点就连学校里的讲师们也是一样。
因此,丹奎斯目中无人的行径惹毛的对象通常都是一年级生,也因此而有些争执。不过话说回来,跟他同年级的学生在开学后半年也差不多都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现在这些一年级生才会觉得讶异。
这个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地竖着「我是天才」的看板,让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丹奎斯,这会儿竟然铁青着脸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而且——
「没……没、没事没事!没什么事啦!什么事也没有!没事没事……哈哈、啊哈、啊哈哈哈……」
这会儿丹奎斯的脸上竟然还透出了慌张害怕的表情,答话时更变得口吃。
「……?」
这间教室里当然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害怕的。
教室里聚集了一年级学生,正为了即将到来的学园祭商讨各种可行的意见。
而他们讨论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只是针对文化祭要办什么活动提出意见而已。
托尔巴斯神曲学院是存在着文化祭的。
其实多数的神曲乐士养成机构并没有学园祭这种东西,因为成为神曲乐士的门槛非常高,生性认真的学生若是有这种余裕都会拿来练习或念书,而不那么认真的学生也早早就被校方刷掉了。
然而,唯独托尔巴斯神曲学院不一样。
校方不只会定期举办文化祭,也有体育祭等等活动。只要是一般学校所拥有的安排,托尔巴斯都会按照一般学校的年度行事曆举办。
『若是过于专注在某个专业领域,学生的视野会变得太过狭隘』
『多方向的知识和各种体验将会成为感性的养分』
这些都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办学理念。
但这些活动是属于志愿参加的。
并非所有学生都非得参与不可。
然而,每年一年级学生参加的情况都非常踊跃——也许是因为多数刚入学不满一年的新生,对于自己即将面临的严酷「生存竞争」都还没有实际的体认吧。当然,其中也有些学生确实是因为认同校方的办学理念,而抱持着实践的心情参加的就是了。
话说回来——
文化祭中可以举办的活动非常多样化,但现在教室里的学生支持比率最高的——其实也算是最为普遍的吧——是「吃茶店」。
这是任谁都想像得到的、最典型的模拟商店。
这原本是无伤大雅的一件事。
然而,现在聚集在这里的全都是志愿成为神曲乐士的学生,而且他们还是特地拨出时间来参加这个文化祭的——所以面对这个没什么创意的吃茶店提议,他们实在无法坦率地举手表示支持。
因此现在也提出了许多追加的意见。
具体而言——
「……算了,不管了。」
担任主席的金髮女孩小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尤吉莉·贝尔莎妮朵——
这个金髮少女和丹奎斯一样是一年级生——由于她生性活泼开朗,处事积极,便很自然地在这次的会议中被拱上了主席的位子。
另一方面——
「歌唱吃茶店、单人乐团展示吃茶店、精灵吃茶店——」
站在贝尔莎妮朵身后,将「追加提案」一个个写到黑板上的则是她的双胞胎妹妹,普利妮希
卡。
这个女生长相和贝尔莎妮朵极为神似,但个性却是另一种对比。对于姊姊的行动,在多数场合她都是从侧面予以协助。
「——还有女僕吃茶店。各位还有其他的意见吗?」
铿当。
「…………」
这个异样的声音又一次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视线的焦点处,丹奎斯不知为何竟冒着冷汗,显得害怕不已——应该是害怕吧……
「喂,丹奎斯!你到底是怎样啦?」
贝尔莎妮朵指着丹奎斯质问道。
然而——
「什、什什什么什么怎样?我、我、我我我我我怎么了吗?」
他紊乱的心绪显而易见。
「我说你一下子站起来,一下子又坐回去,到底是在干什么啦?拜託你安静一点好不好?还是你有什么意见想要提出来吗?」
「意、意见^啊,对!意见、意见呀……」
奇妙的是——这个丹奎斯——此时竟显露出慌张的模样。
「嗯、没、没有啦……我我我没有什么意见想要发表的……」
「那——」
贝尔莎妮朵闻言,皱起眉头说:
「如果要你选的话,你要选哪一个?」
她边说边转头看着黑板上列出来的各个选项。
看来她现在应该是盘算着,趁着这时候先问出麻烦精丹奎斯的意见,这样接下来的会议应该会轻鬆很多吧。
「是要歌唱吃茶店呢?还是单人乐团展示吃茶店?或是精灵吃茶店,跟女僕——」
「…………啊啊啊!」
「又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啦!」
面对扬起一阵哀号的丹奎斯,贝尔莎妮朵终于忍不住气得大骂。
「没没没没事!没事!没事——」
「什么没事啦!明明就有事!」
「我说没事就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没没没事、没事——」
「…………」
他这般慌忙摇头的模样真的不是一般地狼狈。
台下的一年级学生忍不住相互张望——
「……胡麻吕?」
其中一人蹙着眉头唤了丹奎斯一声。
「怎、怎怎怎怎么了?」
「你,该不会是对女僕——」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尖叫彷彿在晚上遇见了哪个杀人魔或妖怪一般,丹奎斯慌张地踹开了椅子和桌子——旋即往教室外头跑去。
「什么?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贝尔莎妮朵歪着头喃喃自语地问道。
而这样的疑问,在场同学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她答案。
「——是这么回事」
傍晚时分。
当贝尔莎妮朵和身为学长的塔塔拉,佛隆等人一起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时,她道出了这么一段故事。
走在她旁边的是塔塔拉·佛隆。
他是二阶段学程的一年级学生。
如果要说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像是壁画中所描绘的大好人,那大概就是指他了。佛隆看来生性非常善良,除了温柔的表情之外,言行举止中也透露了他这般性格。不过相对的,他就没有那种极度男性化的粗犷体魄和汗臭味,也许有人还会觉得「这个人不太可靠」吧。
顺带一提,佛隆和丹奎斯去年还是同年级的同学。
所以他对于丹奎斯的熟悉程度应该比起贝尔莎妮朵更多一些才对,然而——
「虽然他这个人表现得很怪已经是一种常态了,可是……」
「贝尔莎妮朵……」
一旁的普利妮希卡对于姊姊过当的言论忍不住出声提醒,但这名金髮少女却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他今天的反应真的很可疑。很怪,非常奇怪。」
「姆,这真是不得了。」
一名红髮女孩走在佛隆旁边——和贝尔莎妮朵不同的一边,她对于贝尔莎妮朵的结论似乎有着非常深刻的体认。这个红髮女孩看来非常倔强,她有着一副鲜明的五官,还有宛如公主一般高高在上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