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日子过去了。录取结果公布当天,隔壁阿姨光临罗伊德寄宿的『东区魔女』玛丽经营的杂货店。她似乎因为腱鞘炎而手肘疼痛,不时摩娑着涂上散发薄荷香软膏的部位。
阿姨朝玛丽打开了话匣子,玛丽则在厨房里背对她捣着研钵里的药材。
「——就是这样,玛丽。听说国王陛下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几乎都关在房里。」
「阿姨,那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那在宫里侍奉的女儿这么说,肯定不会错。还谣传身分高贵的大人们看起来都神色慌张,战争似乎已进入最后倒数阶段。」
「啊——到处都听到有人谈论着那件事呢。那不是谣言吗?毕竟应该有很多人抱持反对意见。」
「是呀,所以人们才在吵到底要不要进行战争的準备。最近不是在大街上发生爆炸,还有运河水被堵住之类的事吗?原本的形势倾向发动战争,结果又因为那些问题被一口气全部解决了,所以让反对派的势力扳回一城。」
「啊啊,是那样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算嘴巴裂开玛丽也说不出口——造成这一切的间接原因就寄宿在我家,她只能含糊带过。
「商人们也因此冷静下来,还有人提出这样的意见:『那真的是贾武帝国搞的鬼吗?不会是政府想转移焦点,意图掩饰无能的手段吧?』。谣传因为国王想发动战争,而反对派试图拥立王女殿下,正拚命四处寻找她的下落。而王女下落不明的原因也是源于争论是否发动战争……好痛好痛。」
「妳讲得太亢奋了啦……好,这样就行了。阿姨。」
妙龄女性如机关枪般特有的喋喋不休,让她自己的手肘发出悲鸣。玛丽看準时机将调配好的软膏拿给她。
「每次都跟妳白拿,真不好意思。」
「别放在心上。妳都会讲一些宫中发生的趣事给我听呀。」
「是吗?那下次我再把多做的菜拿过来。」
「嗯,谢谢妳。」
阿姨接过装着软膏的小瓶子后,就带着笑容準备走出杂货店。
「……啊,对了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妳呢,玛丽。」
正要跨出店门的阿姨又转过身面对玛丽,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加灿烂……是想探听八卦时那种别有用心的表情。
「那个男孩是妳的那个吗?」
当铿当——!
「妳、妳在胡说什么呀!」
阿姨意想不到的偷袭,让玛丽不小心把整理好的研钵打翻在厨房地板上。
「唉呀,以前妳吃腻了罐头就会跑来找我们吃饭。才觉得最近怎么没看到妳,附近的太太们也觉得奇怪……然后我们就得到了很多目击情报。」
「不、不是那样!他是我亲戚的小孩——啊,对了!我可是魔女!好歹会有一、两个僕人!所以我让他帮我做饭!」
「最近的魔女会仔细帮僕人整理睡乱的头髮,还会在他出门的时候挥手直到看不见人影为止吗?」
那幅景象鲜明地在玛丽脑海中重现,让她的脸红得像火烧一般,简直要冒出蒸气了。
「妳们究竟看到了多少!?是在哪里看到的!?」
「唉呀,好可怕好可怕。那阿姨我就告辞啦。」
说完,阿姨立刻快步走出店里了。
等一下她八成会把这件事当成太太们茶余饭后閑嗑牙的话题吧。一想到自己的丑态宛如被带回鸟巢的饵一般供众鸟啄食,就让玛丽害羞得满脸通红。
而且正因为有所自觉,玛丽才找不出借口。她反省自己无意之间种种过度保护的行径,忍不住搔搔脸颊,心想自己也没脸指摘那个超龄萝莉了。
「呜……先喝杯咖啡,冷静下来再说……」
玛丽于是搁着一地凌乱不管,开始泡起咖啡。随着香气渐渐瀰漫室内,她也恢複了平静的心绪。
接着脑中浮现出刚才从阿姨那儿听来的宫中消息。
(战争进入倒数阶段吗……大街上发生爆炸,运河被堵住,还有怪物……将这一切视为欲将结果导向战争而引发的人为事件,似乎比较合理呢。)
含了一口咖啡的玛丽露出苦涩的表情。
「——要是我更振作一点,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喂~笨蛋玛丽!也给我来杯咖啡~!」
然后她狠狠瞪向那个一副理所当然地从衣柜里突然冒出来的双马尾超龄萝莉,也就是她的师傅,艾卡,大叫道:
「就不必跟这种师傅扯上关係了啊!您今天来有何贵干!?」
在质问的同时她仍粗鲁地奉上咖啡。艾卡坐到椅子上,盘起短腿,然后乾脆地答道:
「嗯?今天会公布考试结果对吧?我打算在慰劳他上榜的同时,趁着欢欣鼓舞的气氛抱紧他亲两下。」
「我太怨恨十岁的我了!竟然跟这种人扯上关係。」
艾卡无视抱头苦叹的玛丽,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加了许多砂糖的咖啡。
「哎,万一落榜了……只要妳收回权力,让他走后门入学也是小事一桩,对吧——」
艾卡话中有话,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露出有些坏心的表情。
「既然是亚萨米王国失蹤的王女殿下……玛丽亚王女的话。」
闻言,玛丽更抱头缩起身子,变成一尊姿势非常前卫的雕像。看她那副德性,说她是这个国家的王女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只会被叫去看眼科或脑外科吧。
「妳就是为了这个,才把罗伊德送到我这边吗!」
「有什么关係嘛……罗伊德很乖,你们变亲近也在我的计画之中……不过……或许太过亲近了呢。得在插下爱情旗帜之前先折断才行。」
艾卡的目光似乎聚焦在玛丽的胸针上……玛丽不禁为之胆寒。
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会插下其他旗帜……没错,就是上面写了『死亡』的那种。察觉到危险的她急忙为自己辩解道:
「不对!与其说亲密,还比较接近手足之情!还、还有恢複王女身分一事请再等一下,请等到我揪出企图引起战争的幕后黑手!」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罗伊德,那孩子还好吧?」
即使攸关战争的大事被当成无关紧要的事,已经看开的玛丽也习以为常,毕竟这个人从以前就是这样。
她眯起眼,回答艾卡的问题:
「嗯——考试当天回来以后就没什么精神呢……而且——」
「他的自我评价一向很低……还有什么?罗伊德怎么了吗?」
「不是他。只是听说有个漂亮的女孩子到处打听他的消息。」
「哦?」
「说他是命定之人。」
「…………哦。」
总觉得杂货店的温度开始下降了。
「那个,师傅?」
「如果他没精神的原因不是考试,而是为情所困的话…………」
「那个,师傅——?」
「决定了!我要毁灭这个国家!」
「这笨蛋师傅!请不要一有讨厌的事情,就动不动想毁灭国家!妳很久以前还因为圣代上面草莓的数量和照片不符而差点毁灭国家吧!」
「啊啊啊啊现在想起来还是火大!我要毁了这个国家两次!」
「一次就够了啦!不对,只有一次也不行!给我住手,超龄萝莉!」
亚萨米王国数次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而且每次都是由玛丽解救的事实,国民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幸福。
可怕的女人——人们总是这么评价她。
「她」指的是莉荷·弗拉敏。以『独臂女佣兵』的称号为人所知。苗条的身材包裹在令人错看成内衣的暴露服装底下,恶劣品行毕露的三白眼、与纤瘦身躯不相衬的粗壮义手皆很引人注目,全身散发出一股难以接近的气息。
她戴着那只义手,截至今日为止干过一切有利可图的勾当。加上个性泼辣、贪得无厌,性情反覆无常,因此留下了不付通行费、反抗看不顺眼的僱主甚至误伤等等前科。长久累积下来,她便成了通缉犯。
虽然她接受既往不咎的条件成为士官学校的学生,但她完全不打算就此止步,而是打算在同期和长官身上寻找生财的门路,以便日后利用。
放榜当天,大批应试者聚集到大门口摆出的看板前。
莉荷毫不意外地找到自己的号码,她完全不把旁人敬畏的眼光当一回事,逕自走进合格者聚集的大讲堂里,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懒洋洋地伸直双腿,开始打量周遭的情况。
(看上眼的家伙大概都合格了……很好很好。)
就在她心想自己做的笔记没白费时,不停四处张望的赛莲进入视野中。
那个皮带公主感觉很不自在,心神不定地左顾右盼。
(啊——一定是在找那个心上人吧。)
莉荷脑海中浮现所谓的心上人,也就是罗伊德的面容。
前所未见,某种深不可测的存在。正因为自己遭遇过几次死里逃生的经验,所以培养出得以看穿他惊人实力的眼光……然而,他的外表看起来只是个单纯的乡下少年。脸上流露的笑容是那么地天真无邪,几乎使她误以为自己的直觉变钝了。
对莉荷来说,他是为自己今后的士官学校生活增添色彩的最重要人物(摇钱树)。
(只要有他在,不管是怎样困难的任务或危险工作都能轻鬆解决……跟着他走,准能赚到不少奖金入袋……嗯?)
问题在此时发生了。不管怎么等都没看到罗伊德现身。终于,连莉荷也和赛莲一样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
「骗人的吧……」
有个男人从惊慌失措的她身后出声。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出现在眼前的是——
「搞什么,独臂女佣兵也考上了喔。」
里德凯因家的长男·亚兰。
「——不是你。」
莉荷马上说出这句话,然后继续环顾四周。彻底被无视的亚兰哑口无言,只能沮丧地从莉荷面前离开。
接着他打起精神,换成向皮带公主赛莲攀谈兼找碴:
「唷,皮带——」
「——不是你。」
再度被冷眼相待的亚兰忍不住一阵鼻酸,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以后,开始对着桌子发牢骚:「不是我是什么意思啊?」
过了片刻,不久前进入讲堂的梅尔托瓦板着脸,和有一头亮棕色头髮、态度轻佻的科林站上讲台。
「都到齐了吧。」
梅尔托瓦威严十足的神态与坚定的声调使得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见状,他满意地颔首。
可随着时间过去,起初表现得冷静从容的梅尔托瓦,渐渐像莉荷和赛莲一样不断向四周张望。
入伍说明会迟迟不开始,而梅尔托瓦仍板着一张脸做着可疑的举动。他一语不发,有如转动的电风扇,左看右看。
「咦?怎么啦?梅尔托瓦。」
梅尔托瓦屡次确认名册,嘴里难以置信地碎碎念,失望得像他自己落榜一样,频频呼喊:「这怎么可能?」
「梅尔托瓦……差不多该开始了。」
「啊——有没有人迟到?有人去厕所吗?这些就是全部的人?」
「那个~梅尔托瓦?你的人设是不是有点变了?」
「好——!没到的人举手!」
「梅尔托瓦!人设!人设!」
看见同袍从平时声调平板的酷哥,突然变成傻里傻气的角色,科林无可奈何地跳出来主持说明会。
「呃——总之,先恭喜各位通过测验。」
学生中突然有人举手发问,打断了她慰劳的话语。
「那个,请问有一位叫罗伊德的人没有录取吗?」
举手的人是赛莲。她满脸焦躁和不可置信地提出私人问题。
科林暗叹一声不妙,赶紧提醒她:
「喂喂,皮带公主!妳提出那么私人的疑问,我不知道妳会如何被梅尔托瓦出言矫正哦。」
梅尔托瓦一向主张纪律、公平与和平。儘管科林心里十分忐忑——
「我也有同样的问题!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这个扑克脸竟然还附和!」
眼见梅尔托瓦彻底沦为傻子,科林心里因为另一种意义而忐忑不安。至于那个犯傻的同袍则把手里的名册交给她,就急匆匆地準备离开讲堂。
「科林,接下来就拜託妳了。我去找面试官问清楚。」
「啥?」
不顾完全处于状况外的科林,赛莲居然也打算跟过去。
「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