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的发源地是欧洲。
这是地政学上的正确论点,不过以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来看,这不太适当。
魔术与咒术等奇怪的技术,无论是任何国家的文化都会存在,强大的魔术结社等组织确实大多在欧洲。不过,这不代表只有他们地方的魔术才是正统、主流。
事实上,到近代以后,有许多的西洋魔术师致力于东洋精神文明的研究。
譬如说以瑜伽、咒语为主的印度阴秘学。
道,也就是道教。以风水、五行思想等为主的中国咒术。
武士之国日本也是适合的研究对象,特别是很多西洋魔术师热衷于禅上面,而且八百万神这个日本特有的精灵信仰,同样是个很受欢迎的研究题材。
……意外的是,万里谷家与那样的外来研究人员有着亲密往来。
万里谷家原本是京都地方的公家,但是却不是出身于什么高贵的门第,家境也不富裕。
相反的,这个血统已经出生很多个具有优秀灵力的女子。
这一代的佑理也是一样,将那样的女子託付给神社和寺院,当成尼姑或者巫女工作是这几百年来的风习。
也因为这样的血统之故,让家族在宗教、咒术等领域相当有地位。
而且在明治昭和时期,被赐予男爵地位的万里谷家当主,是个喜好西洋文化的社交高手。
他与西洋人——也就是拥有魔术知识的人,有着很多往来。
万里谷家款待为了实地研究调查,而造访日本的研究者们,为他们的研究提供各种服务,遇到了从欧洲过来访问的客人,也有机会被他们招待前去欧洲游玩。
因此虽然看起来是在纯和风的环境下成长,但是佑理已经习惯与外国人的交往。
日常会话大多数都可以用英文沟通,也有几次赴欧的经验。
……因为这个家庭状况,反而成为被萨夏·德扬史塔尔·沃邦所囚禁的契机,也许还挺讽刺的。
「邀请你们过来是在四年前的奥地利,真是令人怀念。」
沃邦一边眯细着眼睛一边说道。
在这间被他强硬佔据的图书馆阅览室里,他盘腿坐在一张粗糙的铅管椅子上,那个样子就像是坐在王座上的帝王本人。
桀傲不逊、自大高贵——
「那个时候我非常无聊,想要进行好久没有过的狩猎,然而,我稍微变得有名之后,『不顺从之神』却怎么也不在我面前现身,这让我很头痛。」
在听他说话的人只有佑理和琍琍亚娜·葛兰尼查尔。
沃邦的态度和语气非常平静,不过这和他的个性正好相反,事实上,他所做的事非常自私,并且充满着亵渎之意。
「我有几个特权,最重要的就是选择想狩猎的猎物权利……我没有狩猎老鼠的爱好,值得我沃邦狩猎的只有强者。」
笑了。
屠杀了多位神明的魔王,嘴唇露出狰狞歪曲的笑容。
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从他高瘦的身体里扩散出来,尖锐的祖母绿色邪眼像老虎的瞳孔般闪耀光芒。
「问题往往出在于——能适合成为我猎物的神祗,那时我想到用这个方式解决。招来『不顺从之神』的神秘仪式……如果这个仪式能够成功的话,我应该能够享受到短暂的乐趣——」
四年前事件的经过——想起了被萨尔巴特雷·多尼抢走了招来的神祗时,他就感到一阵愤怒,笑容从沃邦的嘴角消失了。
他把险峻的目光转向虚空。
「我现在,想要挑战一下与四年前同样的事,所以与那个时候一样,我需要你们的协助——对了,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任何人都不能违抗我沃邦所下的决定。」
在四年前,为了完成许多高等魔术中都认为极为困难『神之招来』术式,沃邦从欧洲各地聚集了有才能的巫女,想利用她们的巫力招来神明,因为正好因为暑假,被奥地利的熟人邀请来欧洲的万里谷家,只能说是不幸。
像万里谷那样有才能的巫女,在欧洲也非常稀少。
被捕猎具有出色巫力的巫女的沃邦手下迅速发现,被当成献给魔王的祭品。
「嗯,总之你也没有逃跑的办法,我的客人啊,你就坦率地接受我的款待,你觉得怎么样?」
魔王的邪眼放射出绿色的光芒。
佑理感到不寒而慄。她的双脚——从膝下部分包围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很快地变成了白色,那个部位的感觉消失了。
把人变成盐块的邪视权能。
她现在正是被施放了这种能力,而且沃邦就只是改变佑理身体的一部分,以证明自己具有精密控制这种权能的能力。
「侯爵,玩笑是不是有点过火了!如果这个女孩死掉了,就没有能够代替她的人存在了。」
「那样愚蠢的事我不会做,不过你的意见也有一点道理,这样子的人才,的确不该浪费在这样的游戏上。」
对于琍琍亚娜的忠告,沃邦有些反省之意。
变成白色无机物的双脚,马上就回覆原本的颜色,膝下的感觉也恢複了,佑理心里的大石才放了下来。
「如果是还能生金蛋的母鸡,当然不能立刻杀鸡取卵,在它还会听我话的时候……你所拥有的贵重资质,我没有太大的信心能在杀死你后,将它保留下来,所以别让我做这种无聊的实验。」
沃邦又笑了出来。
这次表现出的笑容有种幽默的感觉,是充满嘲讽的微笑。
「我的僕人全都是坟墓里的住民,你不会也想变成这样子吧?」
沃邦弹了下手指。
突然就出现了两个身影,在沃邦的背后。
两个人都穿着有无数的切口,而且破破烂烂的上衣外套。好像曾经是光辉荣耀的战斗服,而且有个像是纹章般的刺绣印在衣服上面。
缠在腰上的腰带上,佩戴着一把有鞘的配剑。
还戴着头盔,完全就使人联想到十三、四世纪左右的骑士。
但是最大的特徵是那苍白的死相,看上去就像个死人,脸上完全没有表情,空虚、瞳孔放大的眼球,与真正的尸体不同的地方只有没有尸臭这点。
(——这个是『死亡僕从』们!)
佑理想起沃邦所拥有的权能之一,让自己亲手屠杀的死者,变成对自己忠实无比的僕从的支配力。
如果违抗他,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这个说不定是比成为盐更为可怕的事。死人没有寿命,如果被这个老魔王束缚,就永远都得不到安息,并且永远如同行尸死肉般地活下去。
「从死亡中苏生的神——修复被四分五裂的身躯,取回生命,降临于冥府……」
突然间,佑理的口中脱口说出这些话。
『死亡僕从』刺激了她的灵感能力,神的身姿从沃邦的背后显现出来,拥有绿色的肌肤、身上缠了好几层的绷带,并且戴着皇冠的神,恐怕这就是被这个老人所消灭、掌管着死与生命的神。
是掌管生命连锁的地母神配偶,转变成为了冥府统治者之神。
「喔?你知道这个权能是我从哪位神身上夺取到的吗?」
沃邦眯细眼睛询问。
「试着说说,然后你有多少力量,也试着在我面前展示一下。」
「不、不,我只是突然在脑海里浮现那些话,请不必要介意——」
「判断的人是我!不允许沉默与说谎!说!」
面对吼叫般的叱责,佑理的身体抖了一下。
「……是的,您所杀掉的神名为乌西尔,比较为人所知的名字叫奥西里斯,是埃及的神格。」
「真是了不起,选择你果然是正确无误。」
沃邦看似愉快地笑了笑,佑理一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就被绝望感击垮了。
强力的灵视能力与灵感相呼应,可以呼唤出言灵。
一切都託付给言灵细语,藉由言语来陈述神之圣名。沃邦听到后,满意地点点头。
奥西里斯在古代埃及的神明之中,属于相当强大的一尊神祗。
神王霍鲁斯的父亲,是上一代的王与丰收之神,擅长魔术的女神爱西斯是他的妻子,虽然曾经被大切为十四块肉片,不过还是成功复活,后来成为冥府的统治者。
对于打倒了那样神祗的怪物,到底要如何面对呢?
佑理只感到一股沉重的绝望感,重重压在她的身上,这时想起了昨天他说过的话。
『如果再发生那种事的话,要早点叫我……』
这是与眼前的老人做为相同存在的少年,以亲切的心所说出的一番话,他拥有只要某人呼叫他的名字,就能飞翔到需要得救者身边的权能。
——可是,不行。
佑理认为他没有打赢的可能性。
草薙护堂无法战胜德扬史塔尔·沃邦,对于接触过这两个王的她,深切理解到这一点,虽然说两人都是同属弒神者这一阶层,但是两人的力量相差太悬殊了。
那位老人已经完全掌握熟练了自己的异能,但是那位少年却非常不熟练。
就像是小猫挑战老虎一样,佑理的灵感力这样宣告,如果草薙护堂与沃邦战斗的话,胜利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老侯爵。
为了不使草薙护堂被杀,佑理没有呼叫他的名字。
2
黄昏的时候下起了毛毛雨。
草薙护堂和艾莉卡·布兰德里从城楠学院放学回去途中。
前天在体育课时,艾莉卡打棒球的时候——不对,是把所有男生打得三振出局之后,觉醒了对棒球的爱,然后今天放学时,她拖上不情愿的护堂,要去棒球社踢馆。
「——来赌一下,是否能够打到我所投的球!」
艾莉卡响亮地对棒球部的正式成员宣言挑战。
对于这次挑战有兴趣的棒球部成员,护堂衷心地同情他们。
况且今天,由身为棒球名门队伍正式捕手的自己来担任艾莉卡的辅佐者,总之艾莉卡可以尽情投球,在甲子园预选赛不断于第一回合战败的弱小棒球社,不可能有获胜的机会。
与其让她一个人随意乱来,倒不如自己来监视她比较好。
做出这样判断的护堂,在艾莉卡成功把第八个人三振出局的时候,就脱下了补手护具。
「选手交换!我来当代打!」
护堂对一边流泪,一边準备走进击球员位置的棒球部九号选手喊道。
「唉呀,护堂,我觉得你好像是有什么企图唷。」
「你的恶行到此为止了,让我教教你外行终究也只是外行!」
投手板上的艾莉卡带着无畏的微笑,与拿起金属球棒的护堂对峙。
投手与打者的一对一决战——
第一球犯规,第二球挥棒落空,第三球坏球之后来到第四球。
原来一直投直球的艾莉卡,突然投了滑球,而且是和直球同样球速的高速滑球!
这样的变化球,即使是真正以甲子园为目标的棒球社投手,也不能简单投得出来。
虽然对艾莉卡超出常理的运动感吃惊,护堂还是将它击飞出去,快速穿过三垒游击手。
……老实说,已经预测到会有这种球路出现。
今天早上,在床上睡着懒觉的艾莉卡枕边,有本以真正技术考证为卖点的棒球漫画,而且翻开的是确实解说投出滑球方法的页面。
——即便如此,她还真的能投出来啊。
如果她认真进入体育界,大部分的竞技都可以达到世界级水準,仔想一想,还真是令人羡慕的才能。
看着在旁边摆出不服气表情的艾莉卡,护堂继续这样想着。
「护堂把我好不容易保持的记录打破了,真是不懂风趣的人。」
「对认真打了九年棒球的我而言,你以为我能默视那种事发生吗?即使我明白你是个厉害的家伙,也请你稍微自重一下。」
在下着雨的通学路上,两人一边撑伞一边漫步。
之前只不过是访问义大利时的同行者,不过现在不同,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到晚都见面,肩并肩一起走路的关係了。孽缘的程度明显增强。
……这阵子,护堂有了不少秘密的烦恼。
偶尔会觉得艾莉卡比起其他同龄的其他少女,都还要有异性感觉,尤其平常她悠哉站在身边的时候。
像风一样轻盈、无忧无虑,总觉得在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是个不好的预兆。说不定如果以这个情况与艾莉卡变得更为亲密,变得无法再拒绝她求爱的日子就会不知不觉到来……
「护堂,怎么突然变得心不在焉的?是发现到我的新魅力,让你恍神了吗?」
艾莉卡突然莞尔一笑。
就像大朵的山茶花一样艳丽魅惑的笑容,果然,两人再这样频繁交集下去可不行,护堂往旁边跨出一步,打算与艾莉卡保持距离。
「不,没什么,你不要乱想。」
「喔,没什么事啊。啊,对了,我想到一件好事了。」
艾莉卡像是别有用意地凝视护堂,接着突然开口,她收起了用右手撑着的伞,然后用双手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