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提卡。」
看到河堤边忙着捡垃圾的男子,身着制服西装外套的少女于是奔了过去。
「是翔子啊。」
「没错就是我。所以,你在做什么啊?」
「捡垃圾。」
这河岸一细看,的确是掉了不少垃圾,令人感慨哪来这么多没公德心的人。那些垃圾有空罐有塑胶袋,可燃不可燃全混在一起,有些还细小得难以拾取。男子单手拿着夹子,正努力捡拾着这些东西。
男子带点自豪的口吻,让翔子纳闷地歪着头。
「明明是垃圾人,却在捡垃圾吗?」
「我是垃圾人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现在已经复原了。」
「是喔,是喔是喔。」
不过他能打起精神,也算值得庆幸了。翔子很清楚,眼前男子的精神总是会定期失调。既然他还愿意做点公益,那么应该不要紧才是。
「今天会上奇想吗?」
「是啊,我已经决定了今后的大方向,到时会上线的。」
翔子一扔咖啡罐,男子便头也不回地接下它。
「不过我们的会长只有到晚上才会上线,所以在这之前会先捡个垃圾打点零工。」
「是啊,毕竟合欢可是大老闆嘛。」
说着,翔子也开始跟着男子捡拾垃圾。一踏进河岸草丛就能发现,里头暗藏不少垃圾。她因为穿着短裙,得特别留意别被草叶割伤大腿。
「除了处理业务,她今天好像还被某间职校找去当讲师。」
「喔~」
翔子一时想不起合欢的本名,只知道她是知名服装设计师,以及时尚名牌MiZUNO的社长。翔子自己也挺中意MiZUNO那带点高级感却又不失休閑的服装设计,加上价格相较于名牌也算公道,常常购买该品牌的东西。
既然她去的是设计类专校,想必有不少跟翔子拥有相同价值观与品味的少女,到了那里肯定是备受欢迎吧。但翔子同时也心想,要是合欢能把焦点专注于欢迎自己的那个世界上,应该就不至于这么苦恼了。
「翔子。」
捡垃圾途中,男子回过头说。
「嗯,什么事?」
「关于我们会长找人单挑的事。」
「喔喔,嗯嗯。」
一拨开草丛前进,里头竟然有本吸满水气的黄色书刊。想不到竟然有人把这种东西丢到河岸。这并不是垃圾而是宝贝,翔子决定不去捡它,并祝它将来哪天能落到哪个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手里。
一从杂草堆里回来,单手提着垃圾袋的男子说道:
「妳有没有兴趣当模特儿?」
翔子则是边拍掉裙子上的草叶并答道:
「好啊~」
「居然秒答!」
正是秒答。
杜若爱梨,是个就读职业学校服装设计科的十七岁女生,梦想是成为服装设计师。
今天虽然是暑假,爱梨却来到学校。位于东京的私立夏璐璐服饰学院,是时装设计师的摇篮,在业界堪称桃李满天下,总之就是间常见的职业学校。这里的课程因为包含高中学程,毕业即拥有等同高中毕业的学历。
儘管是间为时髦女性成立的学校,校舍本身却是乏味的水泥建筑。爱梨除了对这点不太满意,对于师资或教育课程倒是没什么不满。毕竟校方偶尔会像这样子,邀请有名来宾到校演讲。
芙蓉希。身为目前赫赫有名的MiZUNO社长,时装业界的杰出青年,这次的演讲也吸引了不少学生,礼堂如今早已水泄不通。
「还、还真是多人啊……」
爱梨边说边东张西望。
「代表不少人都跟爱梨妳一样。」
一旁的朋友倒是挺悠哉的。
「那么妳自己呢?」
「我?我有一半算是陪妳来,一半则是心想会不会听到什么有益的话。我虽然觉得芙蓉希很厉害,但可不会连她的人格都跟着崇拜。」
「妳怎么说得好像我是芙蓉希的狂热信徒一样。」
「原来不是吗?」
肤色偏黑的少女虽然不算刻意挖苦,但就是让爱梨听得有点恼火。这位优秀的好朋友,拥有天分的同时又不忘自律,深知自己的实力与立场,从来不曾疏于努力。这样的她,总是强烈刺激着爱梨的自卑感。
「我虽然尊敬芙蓉希,但也不会动不动就在那儿尖叫瞎起鬨的。」
「是喔。」朋友冷淡地回了句。
两人说着说着,芙蓉希终于登台。不算太大的学园礼堂,这下笼罩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场面有如偶像演唱会。她就跟昨天电视上看到的一样,穿着典雅的黑色西装。
而台上的芙蓉希看来果真对这场面习以为常,口齿清晰地对着麦克风说:
『各位同学幸会,我是MiZUNO股份有限公司的社长芙蓉希。』
尖叫声浪比起先前更加强烈,教人不禁纳闷这些学生究竟明不明白,这活动可是学校教育的一环,也就是严肃的演讲会。在讲台边待命的老师,这下也皱起眉头。
至于爱梨这头──
「呀~!芙蓉小姐~!呀~!呀~呀~!」
一旁的朋友见状,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再这样下去未免太不正经。只见老师拿起麦克风打算念上几句,芙蓉却伸出单手制止。
『诚挚地感谢各位的热情欢迎,不过在进行演讲前,我想先跟大家说几句话。』
依旧笑容可掬的芙蓉沉稳地道起,让礼堂稍微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各位都是为了成为未来的服装设计师而齐聚于此。我对于各位视我为憧憬的目标感到光荣,但也请各位别忘了,我很有可能是妳们的敌人,是未来的竞争对手。』
滔滔不绝的芙蓉,让先前闹哄哄的少女们渐渐噤声,而这也包括爱梨在内。芙蓉的一番话化作名为现实的冰冷刀刃,伸到爱做梦的少女们面前。
『身为一名创作者,应该随时将其他创作者视为劲敌。我不管实力如何,总是将其余立志踏入业界的人……是的,也就是各位。我总是要自己视各位为劲敌,即使有人认为这样不成熟,我也不曾改变过想法。』
这番话对爱梨而言,不啻是枚震撼弹。她总以为自己跟芙蓉希分属遥远的两端,永远没机会交锋,但是由刚刚那番话来看,似乎不见得是如此。
搞不好,合欢也是抱着一样的想法。也许实力在她眼中『没什么大不了』的爱莉丝一旦踏上同个擂台,就是个不容轻忽的劲敌。不骄矜不自卑,只把对方视为一较高下的对手──对爱梨来说,这是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
而她那成绩优异的朋友,从刚刚就直盯着台上的芙蓉不放。也许她从好久以前,就已经拥有这样的心理建设也说不定。
见礼堂这下鸦雀无声,芙蓉轻轻点了下头。
『很高兴各位能够理解。那么我接下来的演讲内容,也请各位当成是劲敌所说的话,至于该如何理解,该如何活用,就端看妳们自己了。』
如今已没有学生再吵闹喧哗,人人不发一语,只有讲台上芙蓉希的声音凛然回蕩。
两小时的演讲转眼间便结束,本来在最后设有发问时间,可惜举手的爱梨并未被点中,没机会当面询问芙蓉。然而演讲的内容相当精彩,为了这点小事失望,可就未免太过奢求了。演讲内容主要是有关成为设计师的动机与应有心态,让爱梨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不成熟。总之,这两小时真是令人获益良多。
但虽然获益良多……!
「没、没关係啦,反正这两小时就够充实了。演讲都结束了还跑去找她本人问话,这对芙蓉小姐也很失礼……」
「可是妳不是有问题想问她吗?」
爱梨被朋友拖行,在四下无人的校舍里游荡。
「这种时候畏缩不前虽然很符合妳的个性,但这样可不像平常的妳。」
「妳对我又懂些什么了啦。」
朋友的拖行力道意想不到地强,让爱梨只能一步步被拖着走。
她这朋友虽然自律,却也是个厚脸皮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绝不妥协,让爱梨不禁心想,自己要是能跟她一样,不知该有多好。
「啊,有了有了。」
朋友一说道,爱梨也自然而然挺直身子。
视线另一头的,是独自在走廊上散步的芙蓉希,走廊上展示着爱梨等学生们的设计图,让她不禁一阵害臊涌上心头。
「那么爱梨,接下来加油吧。」
朋友往她背后推了一把,就这么无情地离开了。
「咦?等……等一下啦!」
朋友头也不回地,就只是挥挥手。她虽然想追上去,但要是这么做,芙蓉希就要离开了。儘管有些厚脸皮,但这的确是个当面请教对方的好机会。
迟疑了一会儿,爱梨最后还是打定主意踏出脚步。
「那、那个……芙蓉小姐……!」
带着高了半阶的嗓音,爱梨对着芙蓉的背后说道。
只见芙蓉希转了半圈回过身子。商务性质的朴素穿搭之所以散发出时尚感,原因除了她本身的气质与化妆,最重要的是那毫不含糊的髮型──她不只服装,连这些地方也展现出自身品味。以辫子束起后发的髮型,其实爱梨也在私底下偷偷效法。
「呃……妳是这学校的学生吗?」
芙蓉希带着轻笑侧头问道。
啊啊,她果然这么迷人──爱梨感到一阵目眩,心想所谓的大人,指的肯定就是像她这样的人了。
「妳是刚才举手的其中一人吧?抱歉那时没点到妳。」
原来她记得我啊──爱梨感动在心。
「啊,是的。呃……喔,您在看我们的设计图吗……?」
她用不习惯的敬语努力说话,因为要是直接切入正题,总觉得有些不客气。
「是啊。若只信赖自己的感性,有时也会迷失自己,而看了大家的作品,让我重拾当初的新鲜感。」
「可、可是要是跟芙蓉小姐您的一比,那些应该都是没办法见人的设计吧。」
「哎呀,这可不见得喔。」
芙蓉希不知怎地,嗓音显得有些落寞。
「事物的好坏到头来……终究得凭个人的主观来决定。」
这听起来真像是大少爷会说的话。也许那人说到底,一样是个成熟大人吧。爱梨的思绪像是突然回到奇想里,同时也想起合欢的事。对了,她还得请教有关如何战胜对方的提示呢。
「呃,妳的作品是哪一幅呢?」
「啊,呃……这一幅。」
儘管尴尬不已,但这也是个大好机会。爱梨指向其中一幅,也就是标着『杜若爱梨』字样的设计图。在旁边的正好是那成绩优异的朋友作品,更增添了她的尴尬。
芙蓉看着那设计图,显得有些讶异。爱梨心想莫非自己的设计真的那么别脚,感到有些心虚,但芙蓉在那当下,并没有对她的实力下任何评论。
「杜若同学,妳想请教我的,是什么事情呢?」
「啊,就是……」
爱梨挺起腰桿。既然对方主动问了,当然不能不回答。
「其实我四天之后跟人有一场服装设计对决。啊,虽然说是设计对决,但其实是游戏里的事情……」
「这样……」
芙蓉闭起眼,重新面向爱梨。像是重整姿态的这个转身动作,让先前和蔼可亲的氛围跟着大幅改变。
爱梨心想,对方不知道会说些什么,接下来听到的,却是难以置信的一句话。
「看样子,妳就是爱莉丝小姐吧。」
「咦……」
「我是合欢。」
校舍的走廊上,只有爱梨与芙蓉在。仅只两人存在的空间,此刻感觉格外开阔,像是与周遭的世界隔绝。这个当下,爱梨成了爱莉丝,芙蓉成为合欢。
「咦,可是……咦……」
至此,杜若爱梨(爱莉丝)终于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