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少爺，出面斡旋

这一天，石蕗一朗难得在现实世界里过着悠閑的午后。

这是爱莉丝在会馆里宣誓决心的隔天，距离对决日已剩不到三天。既然对方要求别出钱出力，大少爷自然不会再多管閑事，心想那么也别登入游戏了，偶尔休息一下也好。

喝着樱子泡的茶，他打算下午就待在现实世界里度过。他并不是完全不打算露面，到了傍晚还是会视情况上线，但就是觉得偶尔这样自己消磨时间也挺不错的。现在的他，正摊着素描簿随手画画。

关于游乐场『秋叶原电脑城』的商议，如今终于谈到一个段落。话虽如此，目前开幕活动在即，负责上街宣传的人手依旧不足，不过说是这么说，倒也没紧急到非得立刻处理不可。

正当一朗思考着各种方案，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那是社群程式的通话要求，而且是来自MiLive Gear专用的网路社群『MiLive Net』。

上头显示的帐号名称，一朗从来没见过。

「………」

儘管心中纳闷，他还是按下通话键。

『好久不见，一朗。』

这下就连八风吹不动的一朗，也不禁眉头微蹙。

「萝丝玛莉。」

『是的，我就是。我侦测不到一朗您上线，所以试着从MiL Network的帐号与您联繫。』

「这样做可不是好榜样啊。」

一朗没料到这人工智慧竟然连这种事都能办到，心中有些意外。好吧，既然她在奇巧幻想Online里拥有虚拟的管理者许可权，说起来倒也不是不可能，然而这样的行为，已经接近滥用个资了。

天真无邪的萝丝玛莉以这种方式与自己接触，目前虽然还说不上有什么大问题，但也不算是什么值得嘉许的事。

『关于这次的事，为何一朗您没站上第一线呢？』

「萝丝玛莉，妳希望我这样做吗？」他阖起手头的素描簿并问道。

『希望与否这种语言上的定义，难以套用在我们身上。但我认为，一朗您应该这么做，并且也研判奇巧幻想Online有部分玩家希望您能涉入、影响这次的事情。』

「毫无意义。」

萝丝玛莉的意见，被一朗以一句话驳回。

「这种事是由我决定的，既不是由妳，也不是妳以外的其他人。」

昨天爱莉丝回应自己的话，一朗近乎原封不动地转给了人工智慧。

「每当我有动作，总是吸引很多人，或者惹毛很多人，也有人投以冷淡的目光，人种各式各样。不只是这次，过去想必也是如此。但我不会为这些人做什么，也不会因为他们而放弃什么。萝丝玛莉，我对妳也是如此，请妳铭记这点。」

甫诞生的人工智慧，情感有多大的成长空间虽不得而知，但她在这方面显然尚未成熟。对这样的萝丝玛莉而言，一朗反常的行为，似乎是顶级的娱乐。她就像是要父母念故事书的小孩那样，跟一朗索讨『有趣的事情』。思考形态摆脱不了固定样板的萝丝玛莉，对于这方面的行动模式，恐怕还是缺乏自觉的。

关于这方面，也许有必要告诉她的亲生母亲，由她亲自施教。再过一阵子，一朗得再跟蓟社长谈谈。

『那么，为何一朗您不愿採取动作呢？』

「这我之前应该也说过了，这件事已经不是我的问题，而是爱莉丝的问题。」

一朗说着，一口气喝光红茶。

『也就是说，爱莉丝已经成为事件核心了吗？』

「没错，她才是目前的颱风眼。至于我，只要看着她就不会无聊。」

既然不在游戏里，萝丝玛莉当然感应不到一朗脸上的笑。侦测不到量子波，一朗声音里流露的情感，萝丝玛莉也无从知悉。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臆测，而一朗并不晓得，她拥有的情感足不足以这么做。

『我无法理解。』

「妳可以试着验证看看，我想一定会有收穫的。」

但面对一朗的话，萝丝玛莉并没立即回答，而是踌躇了好一阵子。

『感谢您提供资讯。』

最后说完这句，她自顾自地挂断了。看来她的思考模式，似乎成长得有些任性，真不晓得是跟谁学的。话虽如此，这正是她逐步获得自我的佐证，说起来倒也令人期待。

看着见底的茶杯，一朗正打算找来樱子，而客厅通往走廊的房门正好开启，双手端着大托盘的樱子从中而入。

「喔喔，樱子小姐。」

「噢，茶是吗？一朗少爷，我这就去泡，请您稍候一会儿。」

她把托盘摆到桌上，人进到厨房里，没多久便单手提着茶壶回到一朗这儿，驾轻就熟地往杯里倒茶。

「樱子小姐，妳今天也没上线吗？」

「因为模型愈积愈多了，想说来消化掉几个。」

樱子的视线移往桌上的托盘。细心涂装的塑胶模型零件，排在铺着的报纸上头。

「一朗少爷您在画画吗？这次又打算到哪个比赛去捣乱了？」

「毫无意义。我向来不是个爱捣乱的人。」

「您还真好意思……」

说这种话啊──樱子还没说完，一朗已经先摊开素描簿。看了上头的图画，樱子这下圆瞪起双眼。

「这是……是那个吗？时装的设计图……？」

「嗯，想说这也许能给爱莉丝作为参考。」

「这可真是……」

从一朗手里接下素描簿的樱子，对着上头的几张设计图端详了一会儿，最后这么说：

「日子一久我都差点忘了，一朗少爷您可是个讨厌鬼。」

说完，她阖起素描簿塞还给大少爷，坐上椅子戴上橡胶手套，用与泡茶时相同的熟练手法，开始组装托盘上的塑胶零件。

「妳要在这里做吗？」

「在这里的话，就能随时替一朗少爷您补上茶水……咦，难不成您闻到油漆味吗？但我已经把涂装时的味道吹散过一遍了。」

「也不是……算了，也好。」

一朗耸耸肩膀，继续画图。他虽然无法理解樱子沉迷的多数兴趣，但也不会去否定它们。事实是两人最近进入游戏的时间长，投注于其他兴趣的时间也相对减少。

樱子五花八门的男性兴趣，记得是来自两位哥哥的薰陶。刚认识她的当时，一朗曾经陪樱子製作模型，而她的涂装技术，以及用补土修补、改造的技术，可说是令人叹为观止。

而一说到男性的兴趣──

「樱子小姐，妳有穿过布偶装吗？」

一朗这下想起游乐场人手不足的事并问道。

「没穿过，就算是Cosplay，基本上都是露脸的。」

「嗯，这样啊。」

他还以为樱子好歹有在打工时演过什么英雄秀之类的。

「不过读短大的时候，我曾经在打工时当过英雄秀的主持人姐姐。」

看来虽不中亦不远矣。

「之前那间游乐场，我想在开幕前做点宣传，可惜人手实在不够。」

「喔～所以您需要有人穿布偶装吗？」

樱子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一边组合她的模型。

之所以人手不足，主要肇因于各方面配合度鬆散，以及筹备时间过短，人员招募和教育训练的时间几乎为零。导致的结果，不管是展场SG还是布偶装人员，全都处于短缺的状态。

「您打算让我上场吗？」

「我只是心想要是妳有经验，那么应该能够胜任。我会另外付妳津贴。他们说，像樱子妳这样身高的人正好符合需求。」

「老实说，我不想做。我在当主持人姐姐的时候已经见识过太多次，夏天穿布偶装的恐怖……」

「当然，我也不会要求妳非帮不可。」

那玩偶装是为身高一六○公分左右的演员设计的。虽然樱子语重心长地说，布偶装一旦经过长年使用，闷在里头的众人汗味与体味是何其恐怖，但这次使用的是新品，因此这方面应该是不必担心。至于闷着的热气与体力消耗，就实在是无解了。

「其实要我亲力亲为也是可以，可惜就是有身高限制。」

「一、一朗少爷您要穿布偶装？店铺吉祥物的？」樱子忍不住抬头对着他。

「是有打算过，有什么问题吗？」

「总觉得应该会极度不讨喜……」

「毫无意义。」

说完，一朗耸了耸肩。

杜若爱梨，是个就读职业学校服装设计科的十七岁女生，梦想是成为服装设计师。

这一天，爱梨直到傍晚前都没上线，对着A4用纸全神贯注。垃圾袋里如今塞满了揉成团的纸张，桌上叠着一本又一本的时尚杂誌，一旁的整叠A4用纸里，画着各种姿势的裸体素描。构思纷乱如麻，让她即使再三挑战，也画不出满意的作品。就连在设计大少爷的防具时，她都不曾这么苦恼过。

爱梨随手抓了本堆在桌上的杂誌。那是本女性时尚杂誌，读者多为二○到四○岁之间。爱梨虽然还不到这年龄，却对这区间的时装设计最感兴趣，而芙蓉的服饰品牌锁定的客群，同样是这个年龄层。

杂誌上头标着斗大的『话题发烧的real clothes品牌「MiZUNO」大特集！！』主题，底下则标着『芙蓉希独家专访』。她上星期买这本杂誌时想都没想过，自己竟然得跟芙蓉希比赛设计。

集中在卷首的『MiZUNO』特集里，自信洋溢的模特儿们，穿着出自芙蓉之手的各种时装，每件都有杂誌编辑以顾客角度写下的评论，以及芙蓉身为设计者的注解。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地叹服。芙蓉希做出的服装，总是如此迷人。

所谓real clothes，指的就是庶民也有能力消费，又富有时尚感的现成服饰，目前与高档订製服以及高档现成服是反义词。简单来说，就是实际而实用的服装。好比说爱梨虽然尊敬Lady Gaga，但她的穿着毫无疑问与real clothes的理念背道而驰，那实在不是爱梨能够效法的。

立于时尚界顶点引领潮流的，总是Prada或Chanel等高档品牌的prêt-à-porter。至于real clothes则必须将远渡重洋且跨越金钱、社经地位隔阂的流行前兆，再配合一般民众的品味进行转化。这过程乍听平凡，但矛盾的是在大众化的同时，又得细分并迎合个人的嗜好。要是没有过人的品味，是无法胜任real clothes设计师的。

爱梨中学时播放的一齣电视剧里，就把real clothes称为「与穿衣者人生相配的衣服」。这真是至理名言。

而芙蓉的设计，完美体现了real clothes的应有之姿。入镜的那些服装在保有高档名牌气质的同时，又俏丽可人，或者英俊挺拔，有的则是纯粹优美动人。它们让脸上自信洋溢，却又千差万别的这些模特儿，其生活风格更添光彩。

每当见到芙蓉的设计品味，总是让爱梨体悟到，自己挑战的是何其恐怖的对手。她根本不晓得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得到超越她的口碑。一大早想设计想到现在，还算中意的也就只有2件，剩下的全都跟垃圾没两样。

唉，看来自己实在太没天分，只能成为破坏森林的帮凶──看着垃圾袋里满满的A4用纸，爱梨只好在心里头向全世界的阔叶林道歉。

一看时间，她才发现竟然已经下午五点了。她只记得自己饿时就吃点东西，却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确认时间，疲惫也纷涌而至。

如今她的脑袋停滞，连设计的孰优孰劣都快要分不清楚。

爱梨先是将圆鼓鼓的垃圾袋口绑起并提到玄关前，接着整理那堆A4用纸与杂誌，从中找出看起来勉强过得去的设计，用扫描器扫进电脑，完成的PDF档就可以传送到MiLive Gear X里头。她并没动手绘製3D图，现在也没那个力气。

不管怎样，先登入吧。

爱梨戴着MiLive Gear躺到床上，一打开电源，量子讯号也悄悄地在脑与机械间流动。

不知道大少爷现在在干什么。爱梨心想，这场对决是属于自己的，而要是他的力量介入，将会影响到自身实力的纯粹性，让胜利失去意义，输了更加丢人。然而爱梨如今体悟到，若凭她一个人挑战，对方实在是个太过强大的对手。

帮忙两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绝对不要藉助那男人的力量。

杜若爱梨的意识一边渗入虚拟世界，心情却是万千複杂。

「咦？这些全都是一哥哥画的吗？」

一登入游戏，菲莉西亚的一句话传来。

「那并不是我原创的，而是用既有成品拼凑出来的。」

接着传来的，是声调一如既往的一朗声音。他正坐在椅子上打开书本，菲莉西亚则是拿起摊在桌上的图片档端详着。大少爷很快就注意到爱莉丝，并抬起头来。

「喔，嗨，爱莉丝。」

「呃、嗯……」

明明昨天才夸下海口，爱莉丝却回应得含糊不清，实在是有点糗。基尔希瓦塞就像平常那样泡了茶，而爱莉丝一接下茶，菲莉西亚便笑盈盈地拿了张图片到她身边。

「欸欸，爱莉丝，妳觉得这设计怎样？」

一看到那张设计插图，爱莉丝顿时愣住了。

那是夏日凉爽配色的条纹罩衫，与花纹紧身裤的同台共演，底下还有厚底凉鞋这名配角。这是今年流行穿搭款式的完美实践，品味方面也还算不赖。看来这只是杂誌上既有成品的重新组合，没有任何创新成分。话虽如此，却还是让爱莉丝光看一眼就惊为天人。

难不成，这是大少爷的杰作？

爱莉丝于是看着一朗，但他就只是打开书本翻着书页。那是能把电子书籍化为游戏内道具以供翻阅的专用程式。而仔细一瞧，他手里那本正是爱莉丝同样不陌生的，有关时尚设计的工具书。

她都忘了，这男人可是个天才。

看样子，这是一朗以自己的方式提供的协助。一朗说过他不会插手，不会出钱，什么都不做。然而看到爱莉丝为了设计苦思冥想，他便重组了既有製品，配出几种设计，心想能够供她作为参考。

然而，这种做法……

见爱莉丝一脸五味杂陈，基尔希瓦塞于是问道：

「您想出什么好设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