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樱子小姐!妳车能不能开得……!」
「妳要是说话会咬到舌头喔~」
傍晚的高速公路上,一台林肯正飞车宾士着,而要是里头驾驶座坐着女僕,后座坐着两名国中生,準备前往成田机场,就更教人摸不着头绪了。但摸不着头绪的这一幕,背后当然是有原因的。
一切都因石蕗一朗的一通电话而起。
下午时分,世良登入游戏的同时,一朗来了一通电话,说他接下来要到美国一趟。
根据一朗的看法,盗帐号的犯人似乎在美国。一朗身为一介玩家,不能也不应插手希斯尔的内部问题,不过揪出并开导犯人似乎不在此限,属于他的个人自由。这申论方式也真符合一朗的作风。
话虽如此,地点可是在美国,地球的另一侧。
这一趟来回就是一天,再加上逗留的时间,回国后明日叶跟世良可能已经不在东京。因此一朗在电话中交代,要樱子代他跟两人道歉。
想当然,明日叶跟世良并不谅解。特别是世良称此行是为一朗而来,对这样的结果颇有微辞,把明日叶跟樱子吓了一大跳。『妳不是为了品尝我做的咖哩才来的吗?』樱子一问之下,世良盯着盘内的印式烧烤咖哩鸡说:『咖哩虽然很好吃,可是光是这样我不能接受。』
她们说,想跟一朗一起去美国。
这恐怕有点强人所难吧──樱子当时心想,毕竟不说别的,没护照的话首先就出不了国门。没想到樱子这样一提,两人却转身翻起行囊。
『其实这趟旅行结束后,我们打算全家去义大利看爸爸。』
『为了应付一哥哥常常不按牌理出牌,所以我随时都带在身上!』
她们还真是準备万全。
既然如此,接下来就只缺一朗跟她们父母批准了。樱子心想一朗这头应该会轻鬆答应,电话联络后果然得到同意,还要樱子送两人来成田,说是有东西要顺便交给她。
至于明日叶的父母以及世良的母亲,同样是二话不说地答应。
如此这般,樱子现在驾车送两人前往成田。一朗说已买好三个头等舱位。樱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成田就快到了!」
「大姐姐,妳车开得还真快。」
「以前读短大的时候,我常常像这样开车跑山呢。」
一进停车场,车子进了车格,明日叶的脑袋瓜叩的一声敲上玻璃窗。
解开安全带下车甩上车门,樱子等人赶紧进入成田机场。在来去的人潮里,大家很快就找出泰然而立的一朗。他孓然一身、两手空空,不过对一个到当地採买必需品毫不手软的人来说,这一点都不足为奇。
「一朗少爷!」
「一哥哥!」
两人一来到面前,一朗举起单手,一如往常回应。
「嗨,樱子小姐、明日叶,以及……」
一朗的视线朝向两人身后。而在那一头的,是抱着旅用提包、眼神锐利的国中生。
「嗨,王。」
「嗯。」
樱子屏息以对。
一朗跟桐生世良见面了。两人知道彼此的长相,游戏里也交谈过不少次,像这样面对面却是头一遭。樱子完全无法想像两人会激蕩出什么样的对话,看着两人视线交会的模样,等待接下来的反应。
但他们的反应也就只有这样。
发愣的樱子还没回神,一朗又接着说道:
「那么她们两人就交给我吧。这趟快的话应该明晚就会回来,不过确切时间我也说不準。」
「呃、咦?喔,好的。」樱子点头如捣蒜。
「大叔,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匹兹堡。不过因为没有直达班机,得从芝加哥转过去。详情等上机后再说。」
「一哥哥!西雅图呢!?会去西雅图吗!?」
「不会。纽约跟迈阿密也一样。」
「是喔……」
本来打算趁这机会去支持的球员待过的球队所在地逛逛的明日叶,嘴唇直接嘟了起来。身为中日龙的死忠信徒,她似乎也有在关心大联盟。
接着,一朗重新面向樱子,让她这才想起主人似乎有事要交代,表情回到僕人的模样,挺直身子听候差遣。
「我已经把着莪介绍给希斯尔,有他在的话应该就能顺利运作,社员要是够卖力,两三天内就能大事化小,我这里也会分头进行,最快搞不好明天就能有结果。所以──」
一朗说话的同时,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掏出某张卡。
一见到那张卡片,樱子倒抽一口气,而一朗接下来则是将它交给了樱子。
「接下来,得麻烦樱子小姐妳出面阻止我的角色作乱。这是这次的经费。」
「什么!?可、可是这张卡……」
樱子反射性地收下,却显得不知所措。卡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朗对樱子笑了笑并说道:
「妳不用客气,放手一搏就对了。」
这要求可难为我了──樱子心想。
因工作上的需求,樱子有好几张一朗给的信用卡,有的用来採买食材,有的用来买扫具、厨具等零零总总。那些卡每张都是黑卡。樱子靠着恰到好处的拿捏,总能维持住庶民的金钱观,没想到一朗竟然会把那珍藏的一张交给自己。
「欸欸,桐生,那是什么呀?」
「不知道。看起来好像是信用卡,不过我以前从来不晓得有银制的。」
说银可就把它看扁了,因为那可是钯金做的。说到钯金制的信用卡,是世上有钱人的最高地位象徵,只有在JP摩根开设私人帐户的人才有资格申请。
得来不易的象徵,一朗竟然轻易将它拱手让人──甚至要对方用在游戏上。
「就我的估计,希斯尔联络支付平台公司,到游戏内课金系统停止,大概会有24小时。其实他们也可以停用伺服器内的模组,那样的情况下也许会更快。总之在那之前,妳怎么花都无所谓。」
现在,石蕗一朗将金钱的力量託付给了樱子。
体悟到这份责任之重大,樱子做了个深呼吸,小心翼翼收起钯金卡,向主人一朗恭敬行了个礼。
「遵命。」
时间即将进入傍晚。本来他早有通宵的心理準备,事到如今也没打算再抱怨些什么,然而一见到作业进度,还是让他不禁稍稍忧郁。一环顾办公室,如今也是尸横遍野,想必不少人都跟他有相同感受。
江户川看着满桌的空瓶,情绪益发低落。能量饮料这种东西,总觉得愈喝愈没效果。若那效果是来自安慰剂效应,这喝法毫无疑问是反效果。何况挑战人体极限本来就有困难,他向来不觉得人体有那么耐操。
到外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江户川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开办公室下到楼下。
他现在事情多到不行。监控全伺服器的记录档,审核那些疑似遭受攻击的资料,还得以公正第三者的身分检查公司内电脑是否有资料违法外流的蛛丝马迹。希斯尔公司里的工程师目前全都忙着抢回伺服器与删除可疑数据,办公室内跟战场没有两样。
而石蕗一朗介绍的律师,就在这最水深火热时候抵达。他虽然一身亚曼尼名牌,西装本身却又烂又皱,一副永世不得翻身的衰样。瘦长身材顶着一颗鸡窝头,令人想起某位已逝男星的他,名字叫做着莪俊作。
着莪律师一抵达,首先跟蓟社长讨论今后的方针。身为第一线人员,他恨不得要对方赶紧查明原因解决问题,但要是像个不懂事的小鬼般鬼吼鬼叫,也不会有任何改善。
律师认为目前情况尚未明朗,不宜贸然对外公开,但也认为应该在24小时内发表声明,以展现积极作为的形象。简单来说,对方要求在一天之内把事情告一段落。他心想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但既然方针已定,他也只好乖乖照办。这样的他不顾半夜打电话跟埃尔斯系统的社长诉苦,对方则承诺明早派支援人力过去。由工时与薪水来看,埃尔斯毫无疑问是黑心企业,但社长如此作风,倒是令他备感窝心。
要是在不适当的时机对外公开,将无法应付记者进一步的追问。先为各种可能的问题备妥答案再上阵,的确是可以理解的做法。他虽然百般不情愿,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检查员工电脑,过程果然跑出不少尴尬的档案,但都被他忽略掉了。
他自认并没有疏漏,但直到现在还没发现任何资料外流的蛛丝马迹。律师建议他要是真找不到线索,也可以掰个谎先应付一时。石蕗说过这律师『人品差』,他看下来却不这么认为。而律师目前陪他留守公司,在休息室里呼呼大睡,似乎也证明了他的看法。
问题在于检查伺服器记录档。希斯尔本身是间小公司,管理的伺服器规模却不输大企业的线上系统。这么庞大的资料量要在24小时内检查完毕,凭江户川一人哪可能办得到。这还不包括挑灯夜战带来的效率低落问题。
看样子,只能指望社长派来的救兵了。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江户川来到外头,瞪着傍晚时分却仍旧火辣的夕阳。明明这种事多想也无济于事,但他就是忍不住找个对象发泄情绪。
江户川走了一会儿,来到DyDO的饮料贩卖机前投下硬币。只是要买饮料的话,公司里其实就有贩卖机,但关于自动贩卖机,江户川是DyDO的死忠顾客。
他最近的最爱是『夕张哈蜜瓜牛奶』。130圆一投入并按下按钮,小小的铁罐于是掉了下来。冰凉触感对运转过热的神经来说,就像及时雨般沁入心脾。他伸指正要拉拉环,贩卖机却发出声响。
『恭喜您中奖!还可以再选一瓶!』
原来自动贩卖机的抽奖功能真的有作用啊,但也不必偏偏挑这时候吧──他想归想,毕竟不拿白不拿,于是又按下鲜榨柳橙的按钮。遥想高中当年,这罐可是他在电玩游乐场的最佳良伴。
说到人生,他以为自己活得算久了,最近却碰上一大堆生来头一遭的事。江户川将哈蜜瓜牛奶一饮而尽,用鲜榨柳橙的500ml长罐冰敷额头,回到希斯尔公司大楼。他不晓得中自动贩卖机的奖该算幸运还是不幸。若那是神恩赐的加油打气,也未免太寒酸了些。
要说这有什么好不满的话……为了一点寒酸运气而莫名雀跃,江户川就是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一回到家,樱子收拾餐盘,打扫厨房,检查冰箱以及橱柜内食品的保存期限,家事才终于告一段落。平常只用房内卫浴沖澡的她,趁今天一朗不在时偷偷用了浴室。其实一朗平常就要她『想洗的话不必客气』,根本没必要偷偷摸摸的,但为了避免尴尬以及划清主僕关係,表面上她总是坚守『僕人不该跟主人共用浴室』的原则,虽然其实也就是做个样子。
石蕗家的浴室墙面全由桧木拼成,被樱子评为极难打扫。不过以一个使用者来说,这设计倒是相当不赖,有高级饭店的气氛。浴室分成好几个浴池,有冷水池和按摩浴缸等。由于周遭没有更高的大厦,浴室还有解放感十足的落地窗,甚至能外出赏景,可惜樱子并不喜欢,觉得令她心神不宁。当然,这里头也设有三温暖。
扇樱子。她的名字和职业听起来夸张,本身却是土生土长的小老百姓。
望着窗玻璃流下的水滴,她真切地体悟到一朗少爷果真是个有钱人。她脑子当然明白这件事,也见识过他豪迈的挥金方式,对屋内各个角落就如同这浴室般了若指掌,照理说早该有更深一层的体悟。然而一旦亲身体验他的生活,彼此之间实在是有天地之差。她光是像这样泡澡,都强烈地自觉与此处格格不入。
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跟一朗拿信用卡(工作用)採买,但是在机场接下钯金卡的当下,还是让她好生焦虑。
记得钯金卡是没有额度上限的。既然一朗允许她尽情挥霍,那么不管怎么花,一朗当然都不会生气。其实凭樱子的脑袋,要把一朗的黑卡额度花光恐怕都很困难,但既然一朗交出那张银色卡片,代表他其实想下达这样的命令。
『不必跟他客气,不必手下留情。』
一朗要樱子阻止自己的角色,别让他胡作非为。
这样讲是要我怎么办啊,一朗少爷。我对花大钱这种事几乎一窍不通。身为一个僕人,照理说应该要回报主人的信赖,可是这么含糊的指示,实在是前所未有啊。
洗着洗着,樱子决定先离开浴室。今天的她实在没什么心情用三温暖。擦乾身体换上内衣裤穿上睡衣,再用吹风机吹乾头髮。既然主人不在家,她也没必要大费周章地重新化妆。
那接下来呢?一看手机通知,有一通来自爱莉丝的好友讯息,说要是方便的话,松永想在晚上九点过后跟大家约个地方讨论。她也没更好的主意,决定先登入再说。
到头来,做的事还是一如往常。
回到房间,启动Cocoon进入座椅的她,手上握着钯金卡。作为支付游戏内费用的信用卡,这张在各方面都太过大材小用了,但是一插进读卡机,倒也轻鬆被机器所接受。
头戴式装置降下,无数的电子讯号与量子讯号,把樱子的意识从现实世界里隔离。
说起来,这不知道是第几次潜行。
一年前,樱子购买MiLive Gear X以及奇巧幻想Online的一般版。那虽然没豪华限定包稀少,但首发的数量一样不多,让秋叶原甚至出现夜排的人潮而登上新闻报导。樱子当时能够买到,说起来算是偶然加上幸运的结果。
在那之后,她几乎没有一天不登入。相较于其他同时起跑的玩家,基尔希瓦塞的成长速度算是微不足道,但脚踏实地练等的结果,让她的实力得以维持在中间偏上的位置。
樱子的意识完全进入虚拟世界,视野高度与体重明显改变。既然从体格到性别全部改变,会突兀也是理所当然。在这世界里,她是身强体壮的白银骑士基尔希瓦塞爵士。有人像爱莉丝或铜人(首领)那样深信不疑,也有人像王或松永那样一眼就看透角色的内在。
改变模样实在是挺有意思的事。樱子本来就嚮往角色扮演,也因为这样才从事女僕这种得偿所望的工作,但像基尔希瓦塞这种从头到脚的大变身,还是只有虚拟世界才办得到。也因此,她扮演起来格外入戏。
基尔希瓦塞一醒来,人已经在格拉斯哥巴拉的大街上。她随即叫出爱马樱王,準备前往武斗都市得尔费。
「基尔希瓦塞。」
就在这时,有人叫住了他。回过头一瞧,魁梧的兽人身影就在那头。
「喔,这不是提卡先生吗?真难得您会找我吶。」
之前,基尔希瓦塞为了爱莉丝名牌馆挺身而出,跟提卡一度针锋相对,但风波结束后两人也尽释前嫌,如今同为享受游戏的玩家,偶有这样的对话。
提卡哼笑一声,露出死鱼般的目光并说道:
「现在请改叫我垃圾人……」
他究竟是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啊。
这么说来他才想到,合欢以及美短喵都说过,这男人的心灵相当脆弱,稍微遇点挫折就垂头丧气,要旁人称自己为垃圾。看来他是那种有点难搞的人啊──基尔希瓦塞毫不客气地暗自心想。
而仔细一瞧,他平常那件破布披风不见了,大概是打输战斗而弄丢的。若真是这样,也怪不得垃圾人先生会陷入低潮。
「事情我全都听说了,看来你这次挺辛苦的。」
「辛苦的倒也不只在下一人。」
假一朗的暴行令游戏一团混乱,而那也是基尔希瓦塞所无法接受的。其实这些只要等游戏公司处理完就能落幕,但一朗这次交代,要他在那之前先设法制伏对方。
「垃圾人先生,您接下来打算去哪?」
「嗯,得尔费吧。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要说閑的话您平日白天就是了吧。」
「我只是职业形态比较特殊一点罢了……」
记得他自称自由业。由平常的口吻来看,这男人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内情,但应该不是真的在当佣兵吧。
「我听那魔女说,已经有不少玩家到那儿集合了。」
「您是说,为了开因应会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