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当中的现在,道路上穿着西装熙来攘往的人们,各个额头泛起汗珠。清凉商务这口号虽然喊了许久,但在热岛效应与日具增的市中心,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高层大厦的窗玻璃反射着盛夏烈阳,将柏油路面化为焦灼的炼狱。眼看8月就要结束,酷暑却毫无降温的迹象。
一朗坐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位看着平板电脑,表情仍旧一派自若。要是只拍下他目前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是享受着初夏微风的模样。但这里虽然是阴凉处,在户外还是算炎热。而身在其中的一朗之所以能够无动于衷,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流,完全是拜他那奉行的优雅美学所赐。美学有时是能够超越人体常识的──虽然这应该只适用于石蕗一朗身上。
「嗨,石蕗,辛苦你了。」
另一头前来的,是大言不惭地认为汗臭是男人魅力之一的大律师•着莪俊作。一朗稍微抬了下头,但也只『嗯』了一声。着莪鬆了松领带,解开胸前钮扣,一屁股坐上对面的位子。看样子,他已经把他之前说的那不能不处理的工作都搞定了。
「喔~对了对了,我后来还是姑且帮你找了个认识的律师。」
「嗯,谢谢。」
着莪所指的,是能为一朗证明清白的律师。这次一朗被捕的原因是入侵电脑罪,而既然受害者是希斯尔有限公司,那么如今宛如希斯尔专属法务的着莪,自然不可能再为一朗辩护。一朗本来得另觅其他优秀律师,不过关于这方面,只能说着莪的人脉真不是盖的。
「然后,石蕗你那头进行得如何?」
「嗯。」
一朗的视线仍旧对着平板,只伸手指了指桌上文件。
「喔,谢啦。话说你从刚刚到现在是在看什么?」
「股票的涨跌。我跟角红的社长商量了些事。」
「还真像是你会在这地方看的东西啊。」
着莪伸手拿起一朗示意的文件,并看着不远处的东京证券交易所的建筑。有时看到新闻播报的东证内部画面,着莪总是问周遭『不觉得那很像Exelion的战舰内部吗?』但是从来没有人赞同他的看法。
文件的量并不多,着莪拿起来随手翻阅了几下。里头的文字虽然全都是英文,但阅读起来并不成问题。
「电子工学跟脑科学跟发展心理学吗?真亏你有办法在一夜之间跟这么多地方连络上啊。」
「因为那些都是我的熟人。不过关于报告,可能还得等一阵子就是了。」
「反正只要能赶上承认萝丝玛莉人格的那场审理就行了。跟她比起来,我觉得你还是先担心自己比较好。」
一朗的态度,的确是从容到一点都不像个保释中的嫌疑犯。
「你都为我介绍好律师了,我的清白应该也不难证明。这次的事我不怎么担心,也不觉得需要担心。」
「但情势可不见会如你的意啊。波尼那票人要是知道萝丝玛莉安然无恙,可不晓得会做出什么行动。」
「原来你是指那件事。」
一朗神色微微一沉,从怀里掏出手机,按下邮件的按钮确认收件记录。看着他的模样,着莪恍悟地哼了一声。
「昨天的信吗?是你老爸寄的吧?」
「里头是关于波尼社长的事。说他是个不知会如何出招的男人。」
若由让一朗来说,自己父亲哪有资格说其他人,不过讨论这个就太没意义了。关于父亲跟这位波尼现任社长学生时代是什么关係,究竟有什么过节而仇视至今,一朗也是毫无兴趣的。
只不过,对于亲生父亲石蕗明朗为了自己着想而寄来这封信,一朗还是由衷地感谢。
「石蕗,我做个假设。」
「嗯?」
着莪叫住女服务生并点完东西后,忽然起了个话题。
「那个不知会如何出招的男人,要是知道萝丝玛莉平安无事,而採取什么具体行动,那么你会怎么办?」
「真是无意义啊。」
一朗语带倦怠地应了声。
「其实就算只是开玩笑,我也不太愿意这么去想。但要是事情真的发生了……」
接着,着莪视线转往马路,看着耸立于街道和行道树另一头,证券交易所的建筑物。
「那么好吧,到时也许就只能採取不得不为的必要手段了。」
「这样啊。」
着莪看来也听得出,一朗这番话非他所愿,因此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以赤红斜阳骑士团为主要成员的隐藏地区调查队,看起来其实更像是去野餐的,他们洋溢着乡村的气氛,一点都不像是顶尖玩家齐聚的团体。其实只要不涉及攻略或打宝,他们之间的关係本来就不至于太过紧绷。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等等也许会在隐藏地区里赚到什么好宝,但听到松永说『反正游戏公司发现的话一定会回收的』就又各个不抱期待了。
游理、美短喵以及The 铜人‵s,参加则是完全基于好奇心。松永身为奇想内部探索实测的核心人物,当然也是乐于一探究竟。苫小牧依然让人摸不透想法,只带着满面的神秘微笑。提卡还是老样子板着一张脸,似乎不懂这到底有何趣味。索莎雷丝还是一样转着手里的洋伞。
但爱莉丝、基尔希瓦塞跟夜樱这3人,可就不太一样了。
她们都晓得这个隐藏地区实际上是什么,基于什么原因与奇巧幻想Online相连,也因此更不明白为何连线会维持到现在。这不像是单纯失误,也不像是对夜樱=萝丝玛莉的通融。真要说的话,这背后像是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在。
但虽然不清楚状况,要在隐藏萝丝玛莉真面目的情况下解释整件事是有困难的,但就这么默默看着骑士团这群好朋友进入其中,也让她觉得挂心。基于以上原因,爱莉丝她们还是加入了调查队。
「欸,松永。」
「什么事呢?」
大家为图方便,将连接两个地图的『洞』称为传送点。而在前往的途中,爱莉丝向松永问了。
「要是我们大家进入那隐藏地区……」
「嗯嗯。」
「而途中那个地区跟游戏断开连结,到时我们会怎么样啊?」
这方面的事其实问爱德华最清楚,不过看来他今天依然忙不过来而没有上线,爱莉丝只好问另一个也很清楚的人──松永的意见。
「其实连我们都不晓得自己经由什么程式在游戏内移动,所以想说也说不準。」
松永想了一会儿,接着才做出回答。
「不过我猜,到时应该会出现什么连线错误,然后强制结束游戏吧,也就是跟伺服器当机时的状况一样。虽然奇想的伺服器从来没当机过就是了。总之游戏公司对伺服器当机时的描述就是这样,那么妳说的状况应该也不会差太远吧。」
爱莉丝并不晓得原来游戏公司回答过有关伺服器当机时的事。不过由潜脑型VRMMO的性质来看,会有这样的问答好像也很合理。毕竟游戏伺服器虽然不曾当机,但爱莉丝毕竟也亲身体验过游戏卡顿的恐怖与无聊。
松永接着又说了。
「而问题就在于,玩家的位置资料会存入角色数据里,到时就有可能没办法用同样角色登入游戏,只能等游戏公司把角色的位置资料修正回正常的地方。」
也就是说只要有游戏公司提供协助,角色资料就不会有严重毁损吗?爱莉丝姑且安了心。虽然松永随后又补上一句『只是我的乐观看法就是了』但得到的安心感还是比什么都重要。
不久,一行人来到武斗都市得尔费后方的废墟街道。
「看到了,就在那里。」
前方的斯德洛格诺夫所指的玩意儿,的确只有『洞』这字眼能形容。
空间里平白多出一个黑色漩涡般的东西,甚至还像是侵蚀了游戏内的精緻图像,将漩涡周遭化为粗糙的多边形。骑士团的成员们站在漩涡前,跟前来的斯德洛格诺夫打招呼。
爱莉丝回过头,见到的果然是基尔希瓦塞的一脸难色。夜樱虽然面无表情,心境恐怕也跟他是一样的。目前依然看不出到底是谁,基于什么样的意图,留下了这个『洞』。
「小爱,妳怎么了?」
大概是见爱莉丝脸色不太对,游理脸凑到她面前端详着并问了。
「嗯,没事。」
对自己好朋友撒这种谎虽然有点让人不忍,但现在的爱莉丝不能不这么回答。
「嗯~游戏的Bug跟异常,还真是让人兴奋呀喵~」
美短喵雀跃地说了。
「而且因为VRMMO更逼近现实,带来的刺激感也比一般游戏更多。」
而说到从容不迫,铜人(首领)听起来似乎也差不多。
其实爱莉丝也觉得,现在就算苦想下去,情况也不会有进展。一对基尔希瓦塞使了个眼色,只见他也点点头。接下来这么做可能很扫兴,但也只好找个机会,背着这群伙伴们偷偷提出GM回报。而在那之前,就先跟他们一样悠哉地过吧。
目前,爱莉丝是这么想的。
「萝丝玛莉她们进入『禁足地』了。」
秘书一开口,波尼娱乐有限公司的CEO依然看着桌上排满的一罐罐调味料,只动嘴回应她。
「禁足地这名字取得可真文雅啊。」
「我心想社长您应该比较喜欢这样的命名。」
「嗯,是这样没错。」
男子桌上除了大量调味料,还有几个大型的沙拉碗。看似高级的西装上如今披着带有荷叶边的白围裙,同时将手里瓶内装的东西倒进沙拉碗。看他哼着歌的模样,还真是挺乐在其中的。
秘书的电脑系统,有部分跟希斯尔有限公司持有的奇想营运系统是共通的。关于这部分,希斯尔──野乃蓟非常坚持,死也不肯开放那些能够直接介入系统,或是自由阅览对话记录的功能,因此秘书的电脑能够看到的,就只有GM相关功能这些急迫性较高的部分。
而GM功能的部分就在刚才接到有人连上隐藏地区的回报。传讯者是爱莉丝,帐号用户名称为杜若爱梨。男子前不久和秘书一同确认过了,知道她是石蕗一朗的朋友,目前应该跟萝丝玛莉一同行动。
「那个从石蕗家连入的另一个玩家呢?」
「也跟她们在一起。」
「那么,看来执行的时刻到了。」
男子把棒棒糖扔进成堆调味料里并起身。
「秘书,关于那个什么,人工智慧的解体作业?妳可以开始进行了。我这头会直接连络希斯尔,要他们切断连线。」
「好的。」
「对了,石蕗接下来可不晓得会怎么出招,所以可得好好拟定反制手法。」
说完,男子拿出棒棒糖含进嘴里,接着嘀咕了声。
「感觉还是缺乏刺激啊。」
「您应该是有味觉障碍吧。」
看着画面的秘书,至极冷静地说了。
「这地方真的是大少爷做的吗?」
「是啊,没错。」
爱莉丝用周遭听不见的音量低语,基尔希瓦塞则点点头。
这个被奇想的玩家当成『隐藏地区』的森林,其实是石蕗一朗一时兴起而做的3D地图,因萝丝玛莉的玩心发作而连上奇想,成了真的能进入的游戏内地区。其实爱莉丝事前没料到,这里的画面会精緻到这种地步。
只是个小老百姓兼纯正日本人的杜若爱梨,当然没去过什么热带雨林。她出游都是在国内,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是小学毕业时的沖绳之旅。不过爱梨的学校在二年级的冬天会举办欧洲修学旅行,是她唯一期待的学校行事。这是题外话。
但就算不曾看过实物,爱梨还是很快就理解到眼前的这片丛林的完成度有多高。耸立的树木一棵比一棵高,翠绿茂密到遮蔽阳光。远方定期传来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肌肤感受到的则是缠身的暑热。
「这里还真是没什么草呢,满满的都是树。」
「不过走起来还算好走,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丛林因为树木遮住了阳光,所以底下的小草很难生存啦喵~」
而在前方,美短喵向游理与铜人(首领)展现了意想不到的知识。
「这图像的确很精緻,可是模建方式跟奇想的原野好像不太一样啊。」
「可能是成为波尼子公司后新加入的设计师吧?风格挺独特的。」
松永与斯德洛格诺夫的观察眼光也都相当精準。
不知该不该说理所当然,地图里并没有怪物或是道具。当然骑士团的成员并不晓得这是大少爷做的虚拟空间,勤奋地留意着周遭,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爱莉丝试着打开主选单视窗,结果很顺利地打开了,而不管技能、技艺、装备、道具等系统方面的功能都能使用无碍。这是因为虚拟空间都是统一规格吗?还是因为跟奇巧幻想Online在系统上相连结?爱莉丝只确定自己想再多也不会有答案,于是决定不再想它。
「我还是想不透啊。」
她一查阅自身的相关数据,所在地如今显示为『未知地点』。
「您指的是连线还留着的原因吗?」
基尔希瓦塞也抚着下颚回答,让爱莉丝接着说了。
「嗯。留着这样的东西,对希斯尔跟波尼双方都没有好处吧。」
「是吶。真要说的话顶多只能炒炒话题,但实际上就只是对Bug置之不理。以游戏公司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嘉许的做法。」
爱梨不觉得他们会没发现这地方,但为防万一还是向GM回报了。等会儿应该就会有什么因应措施。
一行人边想边前进的途中,事情发生了。
「果然什么都没有啊。看来完成的就只有地图吗……?」
「也搞不好这只是乍看像Bug,其实是用来炒话题的地图也说不定。」
走在前头的斯德洛格诺夫和松永,话里听得出某些失望。爱莉丝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正打算提议离开这个地区,没想到就在这时,夜樱的角色突然身子一震并向后仰起。
「啊……」
「夜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