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光流逝(三田诚)
*(插图003)
佐伯.蓝伯特来到这间酒吧的理由没什么了不起。
总归一句话,就是心情不好。
因为心情很郁闷,也不想去一般酒吧;想说随便走走好了,于是逛到这附近,然后刚好选中这间酒吧。就只是这样而已。
(所长根本没必要道歉啊)
一想到拓植.尤芬丽这个即使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中也算首屈一指的人物,蓝伯特忍不住大口大口灌着威士忌。他平常虽然没有那么爱喝酒,不过却很能喝,大家都说他的酒量根本没有底限。事实上,蓝伯特自己也认为,看着大家纷纷喝到醉倒的自己,酒量真的比较好。
(不管怎么看失败的人都应该是我才对。)
他一边灌着威士忌,一边咬着嘴唇。在脑袋里不断盘旋的,是前几天拓植事务所接到的委託案件。
委託案件本身是很单纯的建筑物撤移。
因为要建造大厦,正在挖掘地基时,发现了地下遗迹。由于现在已经不可能变更建筑计画,而且幸好遗迹本身的规模也很小,于是业者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让精灵们移走那座遗迹。
虽说是小型遗迹,但那也不是只靠单单一家事务所就能完成的工作。
结果,这件事就变成由好几家事务所共同进行,而拓植事务所派出的是蓝伯特。能够同时操纵好几百柱精灵的蓝伯特,最适合从事这种需要细心的大规模作业。
但问题就发生在作业进行当中。
唉。
蓝伯特叹了口气。
一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心情就不由地郁闷起来。
以浮游方式移动遗迹时,神曲乐士们突然吵了起来。那是派出最多神曲乐士的那间事务所自家的内讧。理由是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好像是为了争夺某个女性之类的无聊问题而已。
蓝伯特拚死撑住严重倾斜的遗迹。虽说没有办法完全撑住整座遗迹,不过至少保护了重要区域,把损害範围降到最低。
可是,当工作全部结束后,第三神曲公社传来了一份与事实完全不同的报告书。
报告书中指出,遗迹之所以半毁,是因为拓植事务所派来的蓝伯特出了差错。
换句话说,是其他事务所努力保住了重要的区域。
报告书中,还仔细加上除蓝伯特之外所有神曲乐士的证词。
换言之,为了把罪过推给蓝伯特以及他背后的拓植事务所,所有神曲乐士全都统一口径。
在他们眼中,身为当前业界话题的拓植.尤芬丽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是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这次事件虽然起因于一个单纯的失误,但却是个打击麻烦对手的大好时机。
(我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事真是太蠢了。)
蓝伯特啧了一声,继续大口灌着威士忌。
结果,蓝伯特承认了那项罪名。
如果最后责任都推给拓植事务所的话,就会造成整间事务所的危机,所以他抢着扛起罪名最后,他遭到两个星期的闭门思过处分。
如果是同事佛隆的话也就算了,但对于平常极为细心的蓝伯特来说,这是很难得遇到的事情。
啊~~可恶
发现自己凈想些有的没的,蓝伯特又开始喝酒。
明明是这么好的酒,可是却完全尝不出味道。其实,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尝出什么。就算点了便宜的酒,自己大概也分不太出来吧。
算了。
跟这些事比起来,或许自己比较想忘掉的是那句话。
对反驳报告书内容的蓝伯特狠狠泼下一桶冷水的那句话。
那句话
你连契约精灵都没有。
蓝伯特紧紧咬着牙根,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让自己恢複冷静。
然后发现摆放在酒吧里面的乐器,以及从舞台旁边出现的演奏者,就是在那个时候。
嗯?
那是一架老旧的钢琴。
与其说是有点年代的老钢琴,不如说是一样被丢弃在那里的物品。
虽然擦去了灰尘,不过踏板已经生鏽,表面也失去光泽,一边的琴脚甚至是用胶带修补起来。
可是,演奏者看来比钢琴更古老。
超过七十岁以上的高龄老者,戴着大礼帽、白手套,身穿燕尾服与其说这身打扮跟这间简陋的酒吧不相称,不如说这身打扮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喜剧演员。就算他用优雅的姿势行礼,还是让客人们满脸疑惑。
(什么跟什么啊?)
也难怪蓝伯特会有这种感觉。
基于青年应有的良知,他还不至于对老人皱起眉头。何况,他也没有理由去找麻烦。蓝伯特只是来这里赶走忧郁情绪,可不是来鑒赏音乐的。
蓝伯特转过脸,没有理会台上的演奏者。
他硬是往喉咙里灌酒。
在酒精的热力发挥效用之前,蓝伯特显得茫然失措。
波隆。
那个声音让酒吧里所有杂音都消失了。
当然,这是错觉。
对佐伯.蓝伯特来说,这种说法只是代表他没有把其他声音听进去的意思。
什
他不知不觉地压低说话的声音。
为了不漏听任何一个从钢琴流泄出来的音符,他硬是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当自己笨拙地思考时,那个老人满是皱纹的手指,以一种让人错愕的灵巧速度敲击着琴键。
那是没听过的曲子、没听过的音色。
可是,那是一首充满乡愁的旋律。那种乡愁令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一首曲子一下子就弹完,老人清了一下喉咙。连他清喉咙的动作,看起来都像是一种表演。
蓝伯特紧握双手,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第二首曲子开始了。
这时,蓝伯特已经完全沉醉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这么想着。
那是一种像直接碰触到脊髓的震颤,像是有柔软的手指抚摸着喉咙内侧。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想着。
那只是一架损坏的钢琴,琴音也怪怪的,部分琴键恐怕弹不出正常音色吧。
不过那些都无所谓。
一股碰触到奇特物体的寒气,一直在体内挥之不去。
这不是该在这种酒吧里听到的曲子。
()
蓝伯特环视四周,酒吧里到底有多少人能了解这首曲子的价值呢?
不过,每个人倒是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平常不觉得会在这里听到音乐的客人们,现在都停止閑聊。大家都只是专注地盯着老人和钢琴。
第三首曲子、第四首曲子。
第五首曲子、第六首曲子。
旋律像螺旋一样不断延伸出去,老人的演奏像是没有终止的一刻。
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够。
是因为这个老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都是一个人独奏的关係吗?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乐曲旋律底下的确透着寂寥的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很想加入他的演奏。
心里动了这个念头时,蓝伯特已经很自然地把手伸到椅子下。
他从背包型的箱子里拿出一件物品,是萨克斯风。
这本来是演奏神曲用的单人乐团,并不适合用来演奏一般音乐。可是,那时蓝伯特就只想这么做而已。就只是那样。
他大刺剌地走向舞台,没有人阻止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开始吹奏萨克斯风。
萨克斯风的乐音响起,老人稍稍瞥了他一眼。
就只有一瞬间而已,可是,音乐突然整个改变。
原本用来独奏的乐曲出现间隙,以便配合萨克斯风。
在这里插进来琴音毫不客气地指挥着萨克斯风。虽是非常傲慢的方式,不过蓝伯特却很单纯地感到讚歎。
(太厉害了!)
闯进舞台的是自己,不过双方的音乐一下子就融合在一起,在场的客人们恐怕也都以为蓝伯特的登场是事先安排好的桥段吧。
钢琴唱着歌,萨克斯风跳着舞,旋律倾泄而出。
两个人继续合奏了五首曲子,旋律逐渐融解混合在一起,演变成一种全新的模样。就像毛毛虫在蛹里慢慢融化,然后转变成有着崭新外型的蝴蝶一样。
掌声如雷贯耳地响起。
2
你是
在一切节目结束之后,穿燕尾服的老人开口问道。
这是位于酒吧里面的凌乱的小房间,看样子老人把这里当成了休息室。由于客人们拚命鼓掌叫好,一时也无法回到座位上的蓝伯特,只好跟着老人来到这里。
啊、那个不好意思。
我不是说你造成麻烦。托你的福,大家好像都很喜欢今晚的演奏。店主人也给了我三倍的报酬。分一半给你好吗?
不不不,我不是为了钱。
蓝伯特挥着双手推辞。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这种事,就算被人家当成妨碍营业、痛殴一顿,也不能有什么怨言。
然后,老人眯细了眼睛。
像猛禽一样锐利的眼光,变得更加锐利。要是小孩子的话,大概会吓到边哭边逃吧?就连蓝伯特都很想逃走。
把骯髒的大礼帽放好后,老人继续说:
可是,我不能不给你谢礼。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想,不过这跟我的名誉有关。
哈哈。
蓝伯特眨了眨一只眼睛。
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还在为期两周的闭门思过处分中。
没想到自己竟然忘得一乾二净,蓝伯特觉得有点惊讶。刚才的演奏似乎把他郁闷的心情全扫到九霄云外,就连原本充斥在整个胸口的怒气,都已经像别人家的事情一样,离自己很远很远。
公社虽然叫他闭门思过,不过也不可能真的一直把他关在家里。
啊,那样的话
蓝伯特稍微想了一下。
那么,能不能请您教我弹琴呢?
蓝伯特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3
第二天傍晚。
你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当蓝伯特在酒吧开始营业之前出现在这里时,老人把自己的感想告诉他。
为什么?
常有醉醺醺的客人要我教他们弹琴,不过,你是第一个真的过来练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