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课程已经接近尾声,现在是平日的下午时刻。
从开始上课到现在,渡良濑文乃始终趴在桌子上,从来不曾抬起头。这是因为,不论是粉笔敲击黑板的轻快声响,或是教师以毫无起伏的声调持续说个不停的上课内容,他都丝毫不感兴趣,也不觉得有任何意义。
对于这样子的文乃,邻座同学并未特别在意,专心地抄写黑板上的内容。
他的生活态度并不是最近才变成如此的。
公立美景原高中。
和日本全国其他高中相比,美景原的学生程度大概位在正中间。这间男女同校的学校,虽然校内风纪方面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也并非人人都是认真向学的好学生。
可以说是一间毫无特异之处的学校——过去确实是如此。
距今约一年前,突如其来传达给人类,日后被称为「宣言」的那段话语,使得美景原高中成为全世界瞩目的焦点。
日本政府立即组成特别组织并将之派往美景原高中,目的是为了从怀有各式各样意图的大人手中保护少年少女们,同时也对他们施行检查。
检查后得知,几乎全校所有学生都拥有了「超越人类应有力量」範畴的能力。
在以全球等级持续炒热的报导影响下,关于这个名词究竟是谁先想到?首先出自哪个媒体?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了。
总之,人们异口同声如此称呼美景原高中的学生。
《超越者》。
对于获得神分赐一部分力量,超越人类的获选者,人们是如此称呼的。
渡良濑文乃把头稍微往左边转一点,从校舍二楼望向紧闭的校门。数不清的媒体从业人员、看热闹的群众,加上警察、保全人员等,全在那里挤成一团。
在这种状态下,学校依然能够不为所动地正常运作,主要是因为校区内有政府组织的对策团队「超越者管理室」进驻,负责管理能力者的关係。
虽然过去曾有许多人企图将学生们的能力用于军事或科学技术等,不过这方面的问题在国家权力介入后已大致平息,现在已经恢複到几乎可以算是正常上课的状态。
「……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像高中生哪。」
群众中某个男子注意到正从窗边座位看着校门的文乃,于是举起相机将镜头对準他。一群国籍不明的外国人正大力挥手,大概是参加旅行团,为观看超越者而特地来到美景原市的好事观光客。
文乃拉起窗帘,遮住了自己的视野。
拜不知从何管道外泄的学生名册之赐,美景原高中的学生,在一天之内就成了知名度远远凌驾电影明星的公众人物。绝大部分的学生在全球各地拥有粉丝,来自窗外的兴奋尖叫声,肯定让少年内心的尴尬感受变得更为强烈。
「如果不是这种能力的话,多多少少会好一点吧……」
文乃移动手臂时不小心碰到的橡皮擦,此刻正从桌子一角滑落到地上。虽然他没有看到,但仍然掌握了这个事实。就在文乃为了捡起掉在地上的橡皮擦而微微起身时——
告知课程到此为止的钟声响起。
先前还在认真听课的学生马上停止做笔记,并且开始收拾文具。本来在睡觉的学生也坐起身子,坐在椅子上开始活动全身肌肉。
文乃一边捡起橡皮擦,一边感受到整间教室开始充满着坐立不安的感觉。
「那么,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值日生~」
「起立!」
椅子移动的喀哒声响起,学生们都站了起来,唯有文乃依然坐在位子上,慢慢地将教科书、笔记等物品塞进书包。
「立正,敬礼!」
教师在回礼后便匆匆地快步离开教室。
学生们期待已久的放学时刻终于来临。
要投入社团活动或直接回家都无妨,回家途中也可以绕到闹区去逛街玩乐,这是学生们能够随心所欲支配运用的自由时间。
不过,对美景原高中的学生来说,度过放学后时间的方法只有一种。
钟声再度响起,随后传来女性播音员的声音。
『这是来自超越者管理室的告知,所有教职员均已确认完成避难,从现在开始,解除超越者的能力使用限制。』
由超越者管理室发给全校学生名为《计数器》的装置,在手腕上发出「哔哔」的电子声响。
这就是开始的讯号。
「好啊!田中,把昨天的战斗做个了结吧!」
「求之不得啊濑川!获胜的肯定是我!」
教室内突然狂风大作,窗帘被掀得乱七八糟,窗户的玻璃也随之微微震动。不知来自何处的强风,迅速地集中到二年四班座号十七号的田中浩二手边。
「呀啊啊啊!」
场面简直就像少年战斗漫画一样,只见田中将双手往前伸,放出了威力不下于颱风暴风圈的气流。
攻击目标是座号十五号的濑川大辅。强风轻鬆地将濑川整个人击飞,让他随着许多桌椅一同猛力撞上黑板。
「等、等一下啦田中!不要太过分喔!」
担任班长的女同学忙着按住裙子,眼镜后方的柳眉已经倒竖得老高。她一手挥出,不过打出的并不是巴掌。
而是足以让镶嵌在教室门上的玻璃全都粉碎四散,极为强力的冲击波。
「唔……这样插手实在太卑鄙了吧,班长!不,《冲击姬》!」
「谁管你这么多啊《暴风域》!稍微尊重一下别人啦!」
开始大闹的人并非只有他们而已,教室各处充斥着拳头大的火球、细长的闪电,以及暴雨般的冰雹。
眼见超越者们开始施展能力,文乃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美景原高中的放学后生活。
发生于《超越者》之间,限制只能在放学后进行的异能战斗,规定从宣布放学的广播开始,直到日期转换的深夜十二点为止。
白天必须随时受到套在手腕上的计数器监视,这点也让学生们在放学时刻来临时,宛如发泄郁闷般尽情发挥异能之力。
虽然来自不明对象的宣言中提到「最后胜出的能力将会为全人类所共有」,但对于身为当事人的学生们而言,他们根本不在乎结果。
「大家还真有精神啊。」
当文乃喃喃说着这句彷佛事不关己的话语时,两名女学生现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战败》渡良濑文乃!今天就是你付出代价的日子!」
「差不多也该是跟我们打一打,然后输掉的时候了吧!」
她们提到的《不战败》,其实是美景原高中所有学生都拥有的「代号」。
虽然「代号」通常是管理室在确认获得能力的同时命名,不过其中也有学生之间随便取名,虽然当事人不愿接受但却广为普及的情况。
渡良濑文乃的代号《不战败》正是属于后者。
「等一下等一下!打倒排行榜外的我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吧!?想要提升自己的阶级,乾脆去找学生会嘛!」
「不可能赢的啊!那群人是最强的超越者集团耶,根本是怪物!」
「对嘛对嘛,这样还不如一直重複打倒《不战败》的渡良濑同学,慢慢累积胜利次数还比较轻鬆呢。」
「我又不是沙包!这样很有趣吗?是吗?是这样的吗!?」
「放心吧!渡良濑同学一定也会从中途开始觉得很有趣喔!」
「少啰嗦!谁要陪你们闹下去啊,笨蛋、大笨蛋!」
抛下这种宛如小孩吵架般的台词,文乃将手伸到背后打开窗户,随即毫不犹豫地往后一蹬,以背部向下的姿态窜出窗外。
二年四班的教室位在二楼,和地面之间的距离并不算特别高。话虽如此,但若是直接以背部落地,肯定还是会受到重伤。
然而,文乃在坠落地面时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因为工友几天前才修成圆形的杜鹃花丛,温柔地承接了他的身体。
「给我上来啦!卑鄙小人!」
文乃没有理会从教室窗户探出身子大喊的女生,他为了寻找能够躲避的场所而迅速扫视运动场。
这个时候,运动场已经成了战场。
几乎要让人误以为是流星雨的无数光线洒落,把运动场打出许多坑洞。
紫色烟雾瀰漫,吸进烟雾的学生中,有些人已经昏倒。
一道雷射光横扫过某群正在激战的《超越者》。
这种令人无法想像是发生在公立高中的景象,让文乃自然而然地垂下了肩膀。
「……该怎么办呢。」
少年早已知道,即使自己从二楼的高度跌落也不会受伤,不过,他的特殊能力还是无法在坠落时就先得知眼前的惨状。
多名全副武装、身强体壮的超越者管理室部队成员,正卖力地将失去意识的学生搬离战区。
「Fooooooo!! Crazy! Crazy!」
「Japanese ninja! Great!」
从运动场防护网外观看战况的外国人大为兴奋,发出奇妙的喊声。有机会看到超越者的旅行团行程非常受欢迎,目前的预约已经排到了好几年以后。
对于应当如何看待「宣言」,在国际会议中曾有过无数次讨论。
积极派採取的看法是,应当将之视为神的启示,让学生们尽情战斗。
考虑到最后胜出的异能将会为全人类所共有,不要战斗比较好,这是消极派的见解。
当然也有不想干预此事的不关心派。
面对如此局势,日本政府做出「限制学生们只能在放学后战斗」的决定。
「最后获胜学生的异能,将会成为全人类都具备的能力」这点固然令人不安,但也不能忽视若不认真看待,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的恐怖感。
在如此情况下开始的放学后限定战斗,完全无视成人们怀抱的种种苦恼,成为政府公认的热闹祭典,今日已是学生的重要娱乐。
为了避免遭到尽情大闹的超越者们发现,文乃以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姿势开始移动。
他逃出空间相对开阔的运动场,利用校舍外侧的灌木围篱当成掩护来移动。不久之后,文乃来到了离目的地还有约一半距离的校门附近。由于大多数人都前去观看运动场上的战斗,所以校门一带的群众少了许多。
「——唔啊啊!」
对于从后方传来的惨叫声,文乃没有转头确认就直接趴倒在地,躲过了撞击。从他背后逼近的对象,是个被某种异能打飞过来的男学生。
照飞行轨道来看,男学生在飞过文乃头顶之后,接下来应该会经过处于关闭状态的校门上方。或许是已经失去意识了吧,男学生在空中一动也不动。眼看他即将飞越校门——却被弹了开来。
该处有一道无法以肉眼辨识的透明障壁。男学生的身体先狠狠撞上障壁,接着才在重力的拉扯下跌落地面。
「唉……墙壁今天也还是一样存在啊。」
文乃看着这幕景象,叹了一口气。这片只对超越者们产生反应的障壁,从「宣言」的那一天起,就成了禁止学生们离开校区的限制。
因此,学生们自「宣言」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他们只能在突然出现于校区内的宿舍中分到一间房间,在校园中生活、学习,以及战斗。
这就是宣言者强迫学生们接受的现实。
「连想要弃权都不行吗……真是,别以为每个人都很想参加喔?」
文乃一边抱怨一边继续移动,一段时间后,他终于在没被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来到校舍后方,暂时完成避难。
这处既潮湿又阴暗,而且还长满许多杂草的场所,只有一个地方可供人藏身。
「今天也要拜託你了。」
在分隔校区内外侧的防护网附近有棵银杏树,文乃抓住树榦开始往上爬。
这棵树已经有相当年龄,高度也很高,若是爬到树顶的话,大约可达到相当于校舍三楼的位置。在这个长满茂密绿叶的季节,即使从树下往上看也不太容易发现树上有人。
由于宿舍的门要等到晚上七点才会开放,在这之前,学生们势必只能参加战斗。因此,如果不愿与他人战斗的话,唯一的对策就是在校区内找地方躲起来。
这里是文乃常用来藏身的秘密基地之一,他还很慎重地找出从外界无法发现的位置,在该处设置了吊床,即使遭遇长期战也能悠然因应。
从绿叶之间望见的天空,呈现非常清澈的蔚蓝。虽然远方不停传来爆炸、碎裂与粉碎之类的声响,不过在这个地方,银杏树枝叶彼此磨擦发出的声音还比较大声。
全校学生都只顾着发挥自己的特殊能力。
相信任何人在孩提时都曾对这类异能怀有憧憬吧。
这种原本只存在于漫画、游戏世界中的力量,自己现在居然能够在现实中使用,对于精力过剩的高中生来说,当然不可能不沉迷其中。
「风吹起来真是舒服啊。」
在这个宛如从异常世界中截取出来的静谧场所,躺在晃动吊床上的文乃,闭起眼睛进入梦乡。
文乃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
不怀任何感动。
不,更为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不再感兴趣」、「不再怀有感动」吧。
即使是与他人的谈话,或是应当执着的事物也同样如此。
甚至包括自己所处的环境,以至于构成世界的万物。
「啊?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啊!?」
以让人醒来的话语而言,这句话应该归入「最恶劣」的等级吧。
彷佛受到这个声音牵引般,文乃的意识从睡梦中清醒。
「就是在跟你们说话!快点道歉!」
声音来自躺在吊床上的文乃背后,也就是银杏树扎根的地面。少年转头往下看,发现四名男学生和两名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