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
见到自己的待遇突然急剧改变,让读子不禁惊讶地发出此种脱线的声音。
与昌南会面过后,读仙社替她準备了一间相当豪华的客房,高贵的家具都刻有鸟与花的纹路,还用金色与银色的涂料点缀出颜色。
床铺的宽度几乎能够比拟读子居住的铁皮屋,对平常总是缩着身体盖着报纸睡觉的她而言,待在这里反而会没办法静下心。
桌面有个将水果高高堆起的盘子,冰箱里则是备有从矿泉水到陈年酒的各式饮料,虽然窗外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但向外观望可说是绝佳的景色。
读子目前就是接受此种能够比拟东京一流饭店级的待遇。
「……啊……呜……」
但读子的表情显得相当忧郁,嘴巴还频频发出叹息声。
不论这里是多么美丽的房间,就算这里的装潢再怎么奢侈累赘。
只要这个房间里没有半本书。
对读子而言,光是这样就等同于是住在单人牢房里了。
从读仙社的立场,当然不可能把书交给身为操纸师的读子,就连读子本人都很了解此种处置,不过……
「呜哇啊啊……书……给我书~~!」
就算脑袋里能够理解,身体去老实地想要书本,于是读子只好抱着枕头在床铺上滚来滚去。
毕竟昌南已经告诉她那么多令人震惊的事,感觉现在的她思考这些事会比较好,但由于太过背离现实,因此或许让她很难对这些事产生现实感。
比起这些事,把山整个挖空的图书馆反而让她留下深刻的印象,读子很恨自己的感性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受到现实刺激。
当她深深地把头埋在枕头里时,门扉突然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
「请~~~~进……」
她不小心就用平常毫无防备的语调如此应门,但如果是在神保町的自家,这时奈奈奈肯定会以几乎会踹破门板的速度冲进来。
「打扰了……」
结果是王炎以安静的动作走进室内。
「!王炎先生!」
读子忍不住抱着枕头撑起身体坐在床铺上。
「您在休息吗?」
「没、没有啦……呃……请问有什么事吗?」
该不会是因为被看到邋遢的模样,脸才回变得这么红吧?就连读子都对自己居然还留有女人味的举动感到相当意外。
「我想你应该会很无聊……所以我带了点书过来给您。」
王炎从手里的纸袋拿出几本书,读子一看到书也立刻发出叫声:
「书!」
「目不转睛」指的就是这个意思,读子瞬间跳下床冲到极为接近王炎的距离,在胸前握起双手并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神。
「啊……是「山海经」和「十二楼补遗」!还有那是「聊斋志异」的手稿吗!?」
王炎对她随时都有可能抢走书的气势显得有些错愕。
「请您先冷静点,别这么急书也不会跑掉的。」
被这么一说,读子总算稍微恢複理智。
「对、对不起……我一个不小心就太兴奋了……」
「只要扯到书,您果然就会变了个人呢,就和我们首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两个人首次见面是在英国黑昂歪某件旧书店的地下室里,那时候读子同样对书展现出狂野的热情,让王炎确实感到相当吃惊。
读子也回想起两人之间的多舛命运与之后的对立局面。
「王炎先生……把书借给我真的好吗?」
「当然不好,所以您看书的时候我会在旁边看守,虽然这样有点不通人情,但不知道您是否能接受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但只要能看到书,读子就没有多余的意见了。
「喔……我是没什么关係啦……」
「那就好,要是让您远离书本太久,就另一种层面来说反而会很危险,不过这些都是浮士德先生的意见。」
「是喔……」
读子不禁歪着头开始思考,是否应该感谢他的这番美意。
「那么您要看哪本呢?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拿了几本比较有中国风格的书籍过来……您看得懂中文吗?」
读子搔了搔头并露出傻笑。
「虽然只是临阵磨枪……不过稍微看下去,我猜应该就会慢慢学起来了吧……」
即使读子对听力不是很拿手,但对于阅读却能发挥超一流的语言能力,在别的任务里甚至还能短时间内学会非洲的古文字。
「那么,就先从与「西游记」有关的书开始看吧。」
「啊,这本书我在四岁的时候就看过啰。」
王炎拿出一本厚重的旧书。
「这并不是吴承恩所写的正篇故事,而是随兴创作的谐仿版作品「南幽记」,内容是描述三藏一行人在归途时不小心迷路前往非洲的故事,还满有趣的喔。」
光是听到他的说明,就让读子不禁「咕噜」地吞了一口口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当读子把这本「南幽记」看完时,王炎仍然还待在房间里。
他只说句「如果有任何问题请儘管问」,就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看着别本书,他看守读子的安静模样简直就像是空气般,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存在感。
只要一开始看书,读子就不会把注意力分散到别的地方,但王炎消除气息的技术仍然是相当值得一提。
「……」
读子把书合上并看向王炎,脑里突然浮现出以前的情景。
那就是与道尼相处时的记忆,他既是男友也是师弟,而且两个人都相当喜欢书,就连相处时都几乎是一直看着书。
有时候是在同个房间,有时候是在图书馆比邻而坐,有时候坐在草地上互相背靠着背,怀着各式各样的思绪阅读着书本。
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时,别人总是会带着满腹狐疑的表情提出「约会怎么都在看书?」的问题。
虽然两个人确实没有对话,但读子认为彼此的心灵却是想通的,两个人不只会把看完书的感想与意见告诉对方,共同过着同样时间也让她感觉到幸福的滋味。
两个人不会互相打扰对方,却又不会显得特别冷淡……对同为爱好书本的读子而言,此种在想同时间与空间中一起读书的关係才是最为重要的。
即使有点出乎意料,读子这时候突然在王炎身上找到类似的感觉,而且是与道尼一样能够通过书本互相理解的感触……
话说回来,就连在黑昂歪碰面时,明明长相根本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读子也曾经将他误认为道尼。
「……您看完书了吗?」
不知是否感觉到读子的视线,王炎也朝着她说出这句话。
「啊……是的,这本书真的很有趣呢!我以为中国的书都会比较晦涩难懂,原来还有这么有趣的娱乐书籍呢!」
在「南幽记」里,三藏法师一行人面对非洲的咒术师与猛兽在茂密丛林里展开冒险,这本书似乎是在近代创作的,就称讚的角度而言,此书里对非洲的错误观念可说是将整篇故事带在「异想天开」的境界。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很担心您会被这本书吓到呢。」
王炎露出笑容如此说道。
「没有这种事,书本只要有趣就是好书!」
读子果决地说出这句话后,也自然而然地跟着浮现笑容。
但是,两个人的笑容只维持数秒就消失无蹤。
「王炎先生……」
「什么事?」
「昌南小姐的话是真的吗?」
读子的问题让王炎合起原先正在阅读的书本。
「我认为是真的。」
「可是,突然这么说让我实在很难接受……怎么可能直到现在学的东西都是假的……」
「应该还不到全部都是造假,从某个时期之后,历史就已经脱离绅士的掌握,不过他们想为所欲为地操控时代的事都是事实喔。」
这番话也让读子不禁闭起嘴巴。
「……其实我很希望您能够加入读仙社。」
王炎的话听来相当具有绅士风範,但他在皮卡迪利所做的事实在无法称为绅士,这件事也牵挂在读子的心中迟迟无法散去。
为什么王炎能够让自己变得这么无情呢……
「王炎先生,我有件事情忘记问昌南小姐……读仙社为什么会需要古腾堡书页呢?而且古腾堡书页究竟又能做到什么事呢?」
读子直捣黄龙的问题也让王炎皱起眉头。
「……其实这是不能告诉敌人的事……」
王炎则是把手中的书摆在桌面上。
「您真的没有听大英图书馆或绅士提过有关这方面的事吗?」
「是的,因为浮士德先生从途中就逃到这里来了。」
读子老老实实地如此回答,王炎将手抵在下颚并稍作思考。
「……据说古腾堡书页有三种显着的功效。」
不知是否已经下定决心对读子说出真相,王炎的语调听起来相当铿锵有力。
「其中一种是长生不死……由于这只是其中的一张纸片,因此我们还没办法确定就是这个样子,但看到奶奶、绅士和浮士德先生这三个人,就能推测出这是有可能发生的事。第二个就是让死者复活,最后一个让施法者的时间回到过去……我们猜想应该像是时光倒流一类的效果。」
不论哪种都是人类梦寐以求的魔法。
「那不是很厉害吗……」
就连读子都忘记自己的立场发出感叹声,要是王炎所言属实,那张纸确实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不……其实我的话还没说完,毕竟目前仅存的就只有那张书页,因此几乎不可能施展出所有的魔法,顶多应该只能挑选其中某个魔法使用一次……也就是说,解读结束后我们还必须选择想使用哪种魔法。」
「那昌南小姐打算使用哪种魔法呢?」
王炎的答案却非常出人意料。
「……奶奶说哪种都不想用。」
「咦?那她为什么要抢走书页……」
「奶奶抢走书页都是为了阻止绅士的蛮狠跋扈,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读子总算也依稀地察觉到时间的全貌。
「……可是我认为就是因为这样,人类还需要奶奶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解读结束后我会再劝劝奶奶。」
确实连读子都对奶奶没有任何不好的印象,不知是否因为在居住在大陆,她的个性显得有点难以捉摸又大而化之,也让人能够理解「奶奶」这个名号到底是为何而来。
也就是说,书页回到中国后是尊重王炎等人的意见才开始进行解读,看来在英国获得浮士德的帮助也佔了很重要的因素。
「那个……就算从现在开始也没关係,不知道能不能让昌南小姐和绅士先生和好呢?这样我想就能创造出世界和平的结果了……」
王炎在这是首次出现有些严肃的语调。
「只要对手是绅士,我认为这就是绝对无法达成的目标……因为原本让世界变得这个模样的人就是他。」
「……」
见到读子被说得哑口无言,王炎则是继续乘胜追击。
「我没办法相信绅士那个人,光是长生不老、死者复活和控制时间……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抵抗这些魔法的魅力,要是换成您应该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吧?毕竟连您也是……」
读子的心底突然闪过道尼的身影,确实就像王炎所说的,自己真的有办法克制让他复活的慾望吗?
看到她保持沉默的样子,王炎恢複平静继续说着:
「我说得太过火了……请原谅我这么没礼貌的行为。」
他敬了个礼后,就把书本塞回纸袋里。
「那么今天我就先失陪了……请您好好休息吧。」
「喔……」
王炎并没有转过头,便直接走出房间。
读子独自坐在椅子上思考刚才的事。
她已经大概能够理解整件事的经过,不过仍然很难判断读仙社所做的事是否为正义之举,毕竟他们在英国也造成了相当严重的伤害。
而且先前与王炎度过的那段舒服时光也让读子相当烦恼,她怎么样都无法相信,会那么安静看书的人居然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