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鸣屿行冥本是柔情汉。
他在老旧的寺院抚育举目无亲的孩子们,过着贫困却幸福的生活。他每天都拚命工作餵养孩子,自己却没吃什么。
别说打人,他甚至不曾厉声斥责孩子。
悲鸣屿就是这样一个心思细腻、愚直、过分温柔的平凡男子。
没错……
直到……宛如恶梦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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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无阿弥陀佛。」
以锁链串起手斧与铁球的日轮刀,将鬼的头颅──沿颈部一刀两断。
悲鸣屿赶到时,室内已化为一片血海。
遇害的男女尸身下方的血泊混入了鬼的血,散发着呛人的气味。
逐渐崩解的鬼的身后有两个女孩。
年纪没有多大的女孩拚命护着更年幼的女孩。
女孩们气息十分相似,应该是姐妹吧。她们浑身发抖,哭个不停。
两人的内心大概都充满了『恐惧』吧。
照理说在获救后没多久,失去父母的悲伤会如潮水般涌来。
紧接着便会意识到深爱之人惨遭杀害的事实,因而心生憎恨。
然而,如今少女们的心中却盈满了纯粹的恐惧。面对鬼这种来路不明的生物,恐惧佔了压倒性的优势。
(或许在她们眼中,我也是个怪物……)
就像沙代一样。
自己曾经失去了许多东西,并且赌命保护了那名少女。可是她在赶来的大人面前吓得打起哆嗦,抽抽搭搭地哭着说:
──那个人是怪物,大家都被那个人杀死了。
别说赶来查案的官兵了,就连身为当事人的悲鸣屿都不知道沙代所谓的『那个人』,指的其实是鬼。
悲鸣屿始终相信当时少女吓得神智错乱,无意间扭曲了记忆,把自己称作怪物。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的话,以及充满恐惧的声音。
孩子脆弱无比……又很残酷。
这种想法至今仍然支配着悲鸣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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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悲鸣屿行冥大人的家吧。」
「…………」
悲鸣屿本以为不会再见到被隐送到亲戚家的女孩们。
所以他连名字都没有问。
老实说,他不想再跟小孩子扯上关係了。
而且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月,为何现在又找上门来呢?悲鸣屿不禁狐疑。
「恕我俩冒昧,不请自来。」
年长的女孩深深低头。
「我是胡蝶加奈惠,这位是舍妹,忍。」
姐姐介绍完后,可以感觉到年幼的女孩也生硬地低下了头。
「妳们怎么知道这里……?」
「是隐的人告诉我们的。承蒙悲鸣屿大人出手相助、击败恶鬼,却没有向您好好道谢,真是非常抱歉。感谢您救了我们──特别是救了舍妹。」
女孩语气温和,嗓音十分甜美,却也显得凛然澄澈。悲鸣屿听了不禁联想到绽放于雪中的花。
「谢谢您救了家姐。」
姐姐说完,妹妹也跟着道谢。
妹妹年纪还小,性情似乎有点好强。
「家父家母的后事也办好了,遗体几乎没被破坏,顺利地入土为安…………这都多亏了悲鸣屿大人。真的很感谢您。」
姐妹俩的话──蕴含着诚挚的心意。对已故父母的哀惜、对悲鸣屿的感激,以及对彼此的关爱,都如实地传达过来。
(她们就是为了来说这个吗……?)
内心的创伤明明都还没平复──
面对坚强的少女,悲鸣屿不禁心生动摇。
不过另一方面,他也害怕与两人有所牵扯。
虽然现在还能说出这种好听话,但时间久了,她们说不定会责怪悲鸣屿为何不早点出手帮忙。
甚至把父母亲的死都怪罪在他头上。
小孩子就是这种生物。
所以悲鸣屿故意冷淡地说:
「别在意,杀鬼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是。隐的人也说过鬼杀队的事情。」
姐姐加奈惠的语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她转头看向妹妹。
妹妹也回望姐姐,两人对彼此轻轻点头。
「今天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请教我和姐姐猎鬼的方法。」
忍打断姐姐插嘴说道。
「请教我们如何砍掉鬼的头。」
从坚定的语调中,悲鸣屿的心眼觉察到姐妹俩决定性的差异。
相对于姐姐加奈惠心中深沉的哀伤与悲痛的决心,忍则是满腹怒火与憎恶。
不假掩饰的怒意反而显得格外美丽──
(真可怜……)
若非遭逢巨变,这对幼子本应在父母及姐姐的关爱中过着幸福的生活,如今却不得不怀着如此猛烈的怒火与憎恨。这一切是多么可悲又令人生厌。
然而,悲鸣屿并未理会女孩们的恳求。
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剥夺这两个孩子的未来。
更何况,悲鸣屿伤痕纍纍的心早已拒绝同情女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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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鸣屿走出家门準备劈柴。
他发现忍在那里,不禁蹙起眉头。
「……妳还在啊。」
「当然啊。你又还没答应要教我们猎鬼。」
忍生气地说道。
劈哩。紧接着响起木头裂开的尖锐声音。
「我负责劈柴,姐姐则是洗衣服和打扫。可以的话,也想顺便洗一洗你那套和服,等会儿记得换下来喔。」
「我不记得有拜託妳们做这些事。」
悲鸣屿略显不悦地说道。
「在天黑之前回家吧。」
「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
忍以强硬的语气说道。「我们失去了一切,剩下的东西也都捨弃了,早已一无所有。我只有姐姐了……」
这么说完,女孩又继续劈柴。这次的劈柴声没那么俐落了。
悲鸣屿平常使用的斧头,对稚龄少女来说实在太大了。
「……借我一下。」
悲鸣屿从忍的手中接过斧头。
短暂碰触到的手小得可怜。
从发声方式、声音传来的位置,以及脚步声听来,悲鸣屿猜想名叫忍的女孩比同龄女孩要来得娇小,果然不出所料。
「像这样对準木头垂直劈下。」
悲鸣屿朝着立在树桩上的圆木挥落斧头。
剎那间迸出格外清脆的声响。
「大叔明明看不见,为什么会知道位置呢?」
「……我还不到被叫大叔的年纪。」
听完悲鸣屿的话,忍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改变称呼:「──那么,悲鸣屿先生。」她那一本正经的语气十分可爱。
「你额头上的伤是鬼弄的吗?还会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