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当下的威胁已经消失了。
被称为地神的怪物——组成其身体的野兽们似乎已经全数死去,现在可以说是一动也不动了。
『核心』被杀死后,就一起归西了吗?
当然也有可能是动物察觉危险之后的假死行为,但那同时也表示,动物们认为行成是威胁而感到畏惧。应该不会出现匆然过来袭击的情况才对。
无论如何——
「……嗯,这下应该可以安心了。」
行成这么说完就靠到薄衣少女身边,伸手拿起她系在铁桩上的锁炼。
「塔莎,你没事吧?」
「没受伤、唷。」
塔莎简短地这么回答。
原本表情就不甚丰富的她,在姊姊伊鲁吉娜死后言行举止就更散发出近似人偶般的氛围。她对自己的事情也是毫不在乎,如果不主动询问的话,就算受了重伤很可能也会保持沉默吧。
既然如此……
「你也没事吧?」
行成一边询问薄衣少女,一边把锁炼扯断。
「啊……」
薄衣少女发出惊吓的声音。
她的声音里面带着极为浓厚的困惑……几乎感觉不到被解救之后的喜悦。或许单纯是因为尚未从近距离目击刚才那场战斗的冲击中恢複过来也说不定。
「怎么了?你不是因为自身的兴趣才被用铁炼绑起来的吧?」
「…………」
依然瘫坐在地上的少女,仰头看着行成的脸。
她脸上的表情在惊讶与畏惧之间摇摆了好一阵子——最后像是理解了什么事情般开始不停地点头。
「这样啊……原来如此……」
「等等,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行成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少女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小声嘀咕着。
「这样啊……也有这样的事情呢……」
「到底是什么事啊?」
行成再度询问,少女抬起头来开口说道:
「恕我孤陋寡闻,从不知道还有跟人类拥有同样外表的神明存在……您一定就是这个地方的新地神大人对吧。」
「——啥?」
这次换成行成感到困惑了。
少女看来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胡言乱语,她的表情非常认真。这么一来,对于欠缺这个世界各种常识的行成来说,很难判断她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我说,塔莎,这个女孩子在说什么啊?」
「…………」
即使这么问,塔莎还是面无表情,而且也不做任何回答。
不过与其说她不知道,倒不如说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我是祭祀此地地神的巫女,名字叫贝鲁达。」
在两人这样的对话当中,少女像是完全不理会行成的困惑般,继续单方面地说着:
「我将献身给您,请您保佑这块土地的安宁与丰饶……」
薄衣少女说到这里站起来……然后再次像在祈祷般合起双手跪在行成面前。
「什么叫献身给我——」
行成再次凝视着少女。
正如先前提到的,她虽然不是裸体,但模样搞不好比全裸还要刺激人的情慾。因为衣物单薄所以能看出全身的曲线,透过布料渗入的光线在身体上造成平缓的阴影,与裸体可以说是没有太大的差别。
而且她身上单薄的衣物也因为被捲入刚才的战斗而破了几个地方,连应该遮住的部位也稍微可以看见肌肤了。
何况她的面貌相当姣好,只要是健康的男性,不产生慾望才有问题。
「是的,请尽情享用。」
「咦?可以吗?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状况耶——」
这就是所谓到嘴的肥肉吗?应该是到嘴的肥肉没错吧?
到嘴的肥肉不把它吃下去的话,就太失礼了吧?
正当行成心里冒出这般愚蠢的念头时——
「…………」
他的背后传来『喀叽』的金属音。
行成发现那是〈红辣椒〉拉起击锤的声音后,立刻举起双手。
「等等,我没有那个意思。虽然吃掉到嘴的肥肉算是传统文化……嗯,总之那不重要啦。」
行成说出连自己都不是很懂的藉口。
「……笨蛋。」
平淡的声音如此嘀咕。
他转动脖子往身后望去……就看见塔莎一边放下朝向天空的〈红辣椒〉,一边将击锤放回去的模样。
●
关于万物的道理,人类可以理解的範围可以说是相当狭隘。
平民一边流着汗水工作,一边抱怨着『真羡慕那些光是坐在桌子前面就有饭可以吃的贵族与高官』,这种例子或许还不少——不过,这些人应该是不了解那些贵族与官员的辛苦吧。当然反过来说也是一样。贵族与官员同样也不知道农夫与工匠们的辛劳。即使知识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无法理解实际的感受。
自己也一样——费欧娜边代替卧病在床的父亲处理村长的工作,边这么想着。
当然,她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天分;此外,想在社会上生存下去,就有自己应尽的责任。这些事物都相当深奥,不是其他人能够轻易理解的。农夫有只有农夫才能完成的作业,工匠有只有工匠才能完成的成品,贵族与官员当然也有只有他们才能办得到的工作。
但是……
只在狭隘的範围里过生活,思考方式也会愈来愈狭隘。
这个世界上能够像自己一样到王都的学校求学的人极为少数——大概只有特权阶级的子女吧。就连费欧娜也是在父亲极为辛苦的张罗下,才能够到王都留学。虽说是贵族,如果是敬陪末座的身分,物质生活依然称不上富裕。席林古斯家原本就是地方上的豪族——说是贵族也不过是王都权宜上赐予的封号而已。
若是平民的话,见识当然就更为浅薄了。
他们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祖先一路传承下来的习惯。不会有人对于早上太阳升起,到了夜晚太阳便下山的现象产生疑问吧。就算有,那样的疑问也会在每天忙碌的生活当中溶解消失。
「理所当然」——光是这句话就能让人停止思考,甚至不再注意周围的环境。
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会很难在这个严苛的世界生存下去——费欧娜也很清楚这一点。
「……都到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成为地神的腹中物了吧。」
费欧娜忽然望着窗外,并且这么嘟哝着。
名义上是服侍神明的巫女。
实际上——是献给地神的祭品。
这种充满欺瞒的仪式,在持续百年、千年之后也会变成『传统』。
定期献上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让那个小人得道的野兽吃掉。虽然了解这是最低限度的牺牲,但一直持续下去,那种『牺牲』的感觉也会逐渐变淡。神官们似乎教导成为巫女候补的孤儿,能够被献给地神是一件相当荣誉的事情。
「那个女孩子要是生在别的地方,应该可以有不同的人生吧。」
她们全是无人可依靠的小孩子。
正因为没有父母亲,就算被当成祭品也没有人会抱怨。所以才会为了有效率地提供祭品而建立孤儿院,而神官们为了减轻罪恶戚才表示这是极为荣誉的一件事。没有祭品的话,人们将很难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生存下去。假如失去了地神的『保佑』,每年一定会出现一百人——不对,应该是超过这个人数的牺牲者。
这种事情费欧娜当然知道。
但她同时也了解另一件事。
那个被称为地神的存在……在王都的中央教会里被称为『恶魔』。地神并非绝对的正义,
也不是什么善的代表。只是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才会一直把那东西当成神来祭拜。
一个人的性命可以解救更多条人命。
既然如此,也只能认为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了。
「…………」
费欧娜停止书写的手,轻轻闭上眼睛并且揉着眼皮。
虽然觉得心烦但也没有办法。『巫女』有『巫女』的责任,而费欧娜也有费欧娜自己的责任。既然『巫女』已经完成了任务,费欧娜也没有道理偷懒。
费欧娜叹了口气,準备重新开始自己的工作。
就在这个时候——
「大小姐!」
数道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办公室的门就忽然被打开了。
在皱起眉头,準备指责对方没有礼貌的费欧娜面前——并排着几名脸色大变的下人。
「什么事,怎么这么吵。进房之前应该先敲门才——」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他们依然相当激动。
不但额头上浮现汗水与青筋,还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大小姐,神殿、种殿发生大事了!」
他们以近似悲鸣的声音叫着。
●
地神这个存在相当特别。
类似的存在还有被称为亚神与异兽的生物……应该说,地神与亚神在本质上是相同的东西。不同之处在于有没有在特定的土地『落地生根』。
没错。地神之所以是地神,就是成功和特定範围的土地产生灵力结合,因而拥有能够影响当地的力量。
地神能够操纵落地生根处的土地环境。祂不只可以使土地肥沃、天降甘霖以及决定作物丰收与否,有时候甚至还拥有从洪水与暴风等天灾中解救人类的力量。
相对的……地神也就无法远离落地生根的土地。
讲好听一点,派遣巫女是为了抚慰无聊的地神。
但是——
「那个……地神大人?」
薄衣少女彷佛觉得很不可思议般地凝视着行成,并且这么问道。
「等一下,我都说我不是地神了。」
「…………」
薄衣少女歪着头像在思考什么一样——脸上忽然浮现不安的表情。
「我无法令您满意吗……?」
「没有啦,光是这样看就觉得很满足了——」
行成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语。
因为他又听见塔莎在后面拉起〈红辣椒〉击锤的声音。
「哎,听我说,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地神了。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贝鲁达。」
说完后,薄衣少女便恭敬地低下头。
看来贝鲁达已经完全误认行成是新的地神,所以才会真的準备把自己献给他。不过,行成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打倒地神后,自己就被当成新地神的道理。
「我说塔莎啊……」
行成有如要求救般回头看向塔莎。
银髮少女一边打开〈红辣椒〉的装填口交换空弹壳与实弹,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曾经听姊姊说过。王杀死前任的王后,就能篡夺、继承王位……而神明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