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林木遍地丛生。虽然是白天,却依旧昏暗的森林深处——
邬尔莉洁意识到自己的最后时刻即将降临。
「……啊……」
空虚的瞳孔睁得大大的,映照出暗绿色的世界。
身边没有其他的人,也没有鸟兽的蹤影。阳光穿透树梢的空隙倾泄而下,将微暗的空间分割成好几个部分,描绘出奇妙的图案。
这恐怕就是自己的双眼所见到的最后一幕吧。
「……啊……啊……」
甚至连有意义的字句都说不出口了。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倾倒木的树枝深深插入邬尔莉洁的太阳穴。她如今依然保有意识,反倒算是一大奇蹟了,只是有些……模糊。
「……呜……啊……」
如果倒下的地方刚好有根直指天空的尖锐树枝是她的不幸,身体朝着侧面倒下的事实也代表了她的运气欠佳。太阳穴是头盖骨当中最薄的部分,视角度和力道的条件,就算是树枝也能够轻易贯穿。
是的,邬尔莉洁单纯是运气不好。
她原本只是到森林中採集蘑菇罢了。
採集蘑菇与下田耕作不同,不需要太多的劳力,大部分都是交给小孩子来负责。应该採集的蘑菇种类以及生长区域就不用说了,哪一带经常有危险的野兽出没、哪里有危险的岩石或是悬崖,邬尔莉洁都了若指掌,就算闭上眼睛也不会迷失方向……当初她就是带着这份自信进入森林的。
结果这种轻忽的态度——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要了她的命。
一直下到前一天才停止的大雨,让部分斜坡的地基产生滑动的现象,结果她并未察觉。
邬尔莉洁一如往常地打算『抄近路』,在零星散落于斜坡的几块大石头上面跳跃前进。腐质土向来鬆软,双脚容易陷入土中,走起来格外辛苦。
就在邬尔莉洁跳上一块大石头的瞬间——附近一带的斜坡突然崩落。
邬尔莉洁情急之下伸出来的手掌抓了个空,只能无计可施地被捲入崩落的土石之中。她滚落斜坡的途中,轻盈的身体好几次撞上大石头,弹上了半空。
于是——在最后一次的弹跳之际,倾倒木的树枝刚好位于她坠往的地面。
「……啊……呜啊……啊……」
邬尔莉洁不太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感觉到身体已经毫无知觉,没有疼痛,也没有苦楚。
视界逐渐被染成红黑色。
(……我……就要……死了……)
她心里仅剩下寂静而奇妙的觉悟。
说也奇怪,她并未感到害怕。只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父母,心中有些寂寥罢了。
诞生于世之后历经了十年多的岁月——邬尔莉洁的人生绝不算漫长,记忆的片段还是自脑中闪过。生活虽然称不上富足,不过打从出生之后就过着这种生活的她早已视为理所当然,对这种日常没什么不满。
享用浓汤之后,母亲露出微笑的时候。
将父亲的农具偷偷拿了出来,被痛骂一顿的时候。
为了一点小事跟朋友吵架的时候。
第一次将才刚出生不久的小猫抱了起来的时候。
大半的树根被土石流扯断的时候。
好几根树枝禁不住积雪的重量,应声断裂的时候。
还有——
(……这是……什么……?)
夹杂在追忆之中的——异物。
不光只有自己的回忆,明显夹杂了其他人的『记忆』。不,并非其他人,而是其他东西。这不是人类的记忆。人类没有根茎叶,更不会感受到阳光的『甜美』。
(…………我……)
意识缓缓扩散,就像是落到水中的一滴血逐渐稀薄、慢慢化开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邬尔莉洁突然发现到眼前的倾倒木,树榦中冒出鲜绿色的小小嫩芽。
它沐浴在自枝叶间狭窄细小的缝隙倾泄而下的阳光之中,勇敢地张开两片叶子。
那是稍一碰触就会折断的嫩芽。然而形成这一片森林的无数巨木,追根溯源也是像这样从新芽开始成长的。
「…………」
邬尔莉洁突然想起,父亲在进行农务时所说过的话。
若只有阳光和水,草木是不会成长的。就算成长,也不会结出丰硕的果实。
其中必须有名叫肥料的东西——它是鸟兽的粪便或是尸骸腐烂之后,与土壤混合而成的产物。因此以草木为食的动物总有一天也会死亡,化作土壤,成为让草木成长茁壮的肥料。
(……我……也是……)
死亡,腐烂,有一天成为这片森林的树木。
不,不必等到腐烂。眼前的倾倒木让自己跟那棵嫩芽互相结合,现在的自己正逐渐成为嫩芽的养分,化作那棵新芽的一部分——邬尔莉洁这么想着。
邬尔莉洁没有足够的智能与知识正确理解这到底代表了什么,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她也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去思考这种複杂的问题了。
「…………」
邬尔莉洁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不久之后,森林的上空降下雨水,彷佛是在哀悼她的死亡。
雨滴穿过枝叶所形成的厚实屏障,落在少女的遗体之上,同时也滋润了在一旁歌颂诞生的小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