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的阳光照耀之下,几名男子拚命奔跑。
「快跑、快跑,不要回头……!」
人数共有五名。
披着法衣的两名神官,以及身穿盔甲的三名骑士。
尘土飞扬之中,脚步有时踉跄……黑暗就像是尚未洗凈的污渍,他们穿梭于暗夜犹存的小径。
「快跑……!」
三名骑士当然都是全副武装,人数却显然少了些。
不管选择哪一条道路,入夜之后移动于都市与都市之间都是非常危险的举动。来往于边境的商人们至少都要聘请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担任警卫,而且移动时间都只限于明亮的白天。若迫于局势不得不在夜间移动,大家也都会点上明亮的火把藉以驱赶野兽,行走之际也会高声唱歌,或是敲锣打鼓。
这已经是边境之民应有的常识。
然而这五名男子却反其道而行。
他们一开始虽然骑乘马匹,却并未点燃火把,行进之际也悄然无声。而且也不选择平整宽阔的街道,而是离街道有段距离的偏僻小径。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离开城镇,也不能让任何人察觉自己将前往何处。对于他们而言,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然而违反常识必须付出重大的代价。
其实他们一开始共有十人——三名神官以及担任护卫的七名骑士。
十人骑乘在骑士所準备的七匹马上。由于神官们没有骑马的经验,因此分别由三名身材较矮小的骑士以自己的马匹负责承载。
然而一个晚上之后,人数就锐减为一半。
不,若将马匹也计算在内,恐怕连一半也不到。马匹早就悉数阵亡,男子只能徒步逃命。抛下马匹,也抛下了气息尚存的伙伴。
不想落得所有人都被吃掉的下场,就只能这么做。
「咕……!」
一名骑士突然停下脚步。
回过头来望向身后——他们一路奔逃的小径。
与其在耗尽体力倒地不起的时候惨遭吞噬,不如趁着还有力气挥剑来个当头痛击……或许这就是他的想法吧。然而理应在后方追赶他们的异形怪物却是不见蹤影。
「在、在哪里!?」
充血的双眼左右转动,视线朝着四周频繁游移。
「没什么好怕的。异兽不过就是发育过头的野兽,只要一剑砍下——啊?」
自头顶……延伸至道路上方的树梢跳跃而下的黑影,一把抓住了骑士的头部。原本以为锐利的爪子将刺入喉头,想不到黑影却转了半圈,利用下坠的速度扭断了骑士的颈子。
失去脑袋的尸骸喷出鲜血,倒地不起。
尸骸的旁边,奇形怪状的野兽——类似手脚特别长的山犬,抓着神情被惊骇所冻结的骑士脑袋往地面猛敲。
一次、两次、三次……第四次的时候,骑士的脑袋从额头的部分裂了开来,头盖骨粉碎,脑浆四溢。异形怪兽伸长了舌头,仔细地从裂缝之中挑出脑髓大快朵颐。
异兽,这就是人们称呼它们的方式。
就实际状况而言,这并非特定生物的称谓。
这指的是异常的野兽,亦即脱离野兽原本形态的物体总称。
大多数的异兽都是凶暴,不,应该是穷凶极恶,性嗜人类——尤其特别喜欢人类的脑髓。向来依循本能行动的异兽知道脑髓含有知性以及灵力,也知道摄取大量的脑髓之后,可以让自己儘快取得灵力。
因此异兽见到人类之后,就会展开攻击。
并非因为饥饿,纯粹是为了更加聪明。
严格说来,这已经不是野兽的行动法则——
「班哲明……!」
一名骑士以近乎悲鸣的声音,呼唤身首才刚分家的同伴。
「已经没希望了吗……!」
另一名骑士——克里夫顿·亚诺德则心有不甘地开口。
「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巴达克卿?」
「先锋和尾军是骑士的荣耀!保护他人死中求活是骑士的责任!去吧,亚诺德!你负责保护神官!」
名叫巴达克的骑士正气凛然地大声吼叫之后,旋即停下脚步拔出长剑。
如果遭遇敌袭之初并未丢下伙伴独自逃跑,而是像现在这样义正词严的话,或许更有说服力也说不定——只可惜在场人士当中,没有人可以说出这番道理。
异形野兽自道路的左右翩然现身。
数量总共有三只。
即使想破脑袋,也是毫无胜算。光是一只就足以让一般人伤透了脑筋,更何况这三只已经吃掉了骑士和神官,不但得到了较高的智能,力量亦增强不少。因为异兽吃掉人类之后增加了多少灵力,就等于强化了多少肉体能力。
「巴达克卿,祝你好运!」
确定克里夫顿再度跑向神官之后,骑士巴达克举起长剑。
拖延时间的目的自是不用说,情况允许的话,至少也要拉一只异兽当垫背。虽说是异兽,它的身体也是由肌肉组成的,一样会被长剑所伤。只要刺中要害,应该还是有杀死异兽的可能。
可是——
(……怎么回事?)
骑士巴达克突然皱起眉头。
异兽并未发动攻击。
非但如此,其中一头异兽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
难道是骑士巴达克破釜沉舟的决死气魄让异兽心生畏惧?
(……不对……这、是……?)
骑士巴达克今年四十五岁,已经是个过了全盛期的老兵。
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他跟克里夫顿·亚诺德那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同,累积了包括实战在内的各种经验。虽然稍嫌稚嫩,他还是经由这些过程得到了判读气息的能力。
骑士巴达克从这种感觉当中感受到莫名的混乱。
眼前的异兽共有三只,这是错不了的。
然而从周围——四面八方清楚传来的感觉又是什么?
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一大群异兽,或者是野兽包围了吗?
可是这种气息又跟眼前的异兽不太相同。
该说是少了一种腥臭吗……骑士巴达克的辞彙当中找不到贴切的形容。不像气息的气息,稀薄而广泛地充斥于四周的环境之中。
(就像是……置身于某种巨大怪物的肚子里面……)
他甚至产生了这种感觉。
下一个瞬间——
「——!?」
部分的气息突然凝聚。
绷紧神经摆开架势的骑士巴达克,几乎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反应。
他并非朝着眼前的异兽,而是依据自身的感觉,对準了气息凝聚之处的地方挥出长剑。
结果挥了个空。
是自己神经过敏吗?不——
「——这是?」
抽回来的长剑表面,缠绕着类似绳索的物体。
仔细一看,是植物的藤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挥剑的时候不小心勾到的吗?可是……
「——!?」
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哀号源自异兽之后,骑士巴达克将视线拉回正前方。结果跟长剑一样被植物藤蔓所缠绕的异兽,赫然映入眼帘。
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缠绕二字所能形容的温和状态了。藤蔓深陷异兽们的身体,紧紧地将它们捆绑起来,甚至还依稀听得到骨头互相倾轧的声音。
「巴达克卿!」
理应先行逃走的克里夫顿的声音传入耳中。
回头一看,年轻的传教骑士正朝着这里跑了过来。
「亚诺德!神官呢?」
「他们在那里!」
骑士巴达克朝着克里夫顿所指的方向一看,倖存的两名神官确实站在那里。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不过他们似乎是饱受惊吓。克里夫顿的脸上也露出惊愕与困惑的神情。
于是——
「——!?」
物体碎裂的声响之后,三只异兽顿时全身脱力。看来似乎是关键部分的骨架被硬生生折断了吧,甚至还看得到一缕血沫自嘴角滴落。
紧接着——『吸收』开始了。
「那是……那是……」
浑身发抖的克里夫顿重複同样的呓语。
这也难怪,毕竟连巴达克都是第一次目睹如此诡异的景象。
藤蔓就像蛇、就像蚯蚓一样扭转蠕动,慢慢钻进异兽的体内。从嘴巴、从耳朵、从鼻子钻入,甚至从瞪大的双眼,直接将眼球挤到旁边入侵。简直就像是植物凌辱动物的光景。
而且异兽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渐萎缩,甚至连嘴角的血沫都不再滴落,就像是饿死的尸体一样地乾涸枯槁。
藤蔓吸收了异兽的鲜血以及体液。
「……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喃喃自语的巴达克带着喘息说道。
最后——完全乾枯、只剩下原本一半大小的异兽尸体,被藤蔓无声无息地拖到不知名的地方。
接着出现的是,从凝聚于林木之间的黑暗缓缓走了出来的人物——
「是……是谁!?」
外表看起来是个娇小的女童。
年纪……大概是十岁左右,长相依然是稚气未脱。是个若在街上遇到,任谁都会忍不住微笑以对的可爱小女孩。
然而骑士巴达克也好,克里夫顿也罢,甚至连两名神官都以僵硬的表情注视着女童。
因为众人的心裏面都很清楚,对方不是一般的女童。
她身上的衣物明显不是家居服,也不是外出服,而是巴达克等人过去从未见过的白色衣裳。裙摆和袖子都特别长,整体而言採取宽鬆舒适的设计,几乎没有束带。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到处都看得到缝在布疋的边缘——不,应该是装饰于边缘的红色绳子。另外这套衣服没用上任何一颗钮扣。
虽然奇特,却不失优雅与美观的服装。
除此之外,女童的头部长了四根『犄角』。
额头左右的犄角比较短小,稍微往后——亦即耳后的附近,长了两根宛如鹿角一般转折分叉的大型犄角。虽然也有可能是以犄角为造型的髮饰,只不过覆盖犄角根部的头髮明显与人类不同。
嫩草的颜色——明亮鲜艳的青绿。
「……你是什么人……不,什么东西……!」
巴达克立刻发问。
女童眨眨眼睛看着巴达克,似乎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
「汝等又是什么人?」
女童以平静的口吻反问回去。
她同时以拿在右手的棒子指着巴达克。这根棒子也相当奇特,看起来就像是折断的树枝,尾端还附着好几片树叶。不过每一片树叶的颜色都不同,就像是七色的彩虹,另一面还套着金环。
「汝等在我的床上做什么?」
再度提问之后,女童以感受不到体重的脚步走上前来。
「……!?」
巴达克等人惊讶得说不出话。
女童的足迹绽放出鲜艳的色彩。
花朵。色彩缤纷的花朵怒放盛开。之前根本不存在的花朵,彷佛本来就在那里似地蔓延丛生。每当女童踏出一步,花朵的队列就亦步亦趋地蔓延开来。
这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