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神的使者

飞天亚神来袭事件之后的三天。

弗里多兰多迎接来自洛斯特路古的『访客』。

「到头来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并不是我们所能判断的事情。」

弗里多兰多镇长公馆的会客室。

正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名女童，身上穿着弗里多兰多的居民从未见过的服装。她的外表看起来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言行举止却跟外表有微妙的落差，有时说起话来孩子气十足，有时却又老气横秋，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

她正是邬尔莉洁。

她的身边站着前往洛斯特路古的途中，侥倖存活下来的两名神官以及两名传教骑士——亦即路曼和他的伙伴，四人的双手全都被绳子绑了起来。虽然被当成罪人看待，不过就欺瞒地神的罪名来考虑，已经算是相当宽容的处置了。

他们被邬尔莉洁和伊古德拉的眷属们护送回到弗里多兰多。

眷属彼此之间互相链接，只要在中间安排『媒介』，即使远离伊古德拉，依然可以自由行动。据说目前在洛斯特路古通往弗里多兰多的山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安排了一名眷属。

「……真是令人傻眼。」

说话的人，正是双手盘胸倚靠着墙壁的费欧娜。

费欧娜以代理镇长的身分出面迎接邬尔莉洁等人，并且将大家请到镇长公馆。从邬尔莉洁和行成的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费欧娜的表情逐渐僵硬，如今正以轻蔑的视线注视四人……尤其是生还的那两名神官。

「简而言之，你们打算让行成跟那个名叫伊古德拉的地神发生冲突，进而杀了行成是吧？想不到行成在你们挑拨离间的时候突然出现，仓促之间只好硬着头皮蛮干？」

「若真的顺利矇骗伊古德拉，他们应该会以塔莎或是贝鲁达为人质，将我引诱至洛斯特路古吧。」

行成耸耸肩膀说道。

就结果而言，行成和伊古德拉果然在神官的预期之下发生冲突。不过若神官的手中真的握有人质，双方应该也无法暂时停战互相对话吧。

「路曼大人……」

行成身边的贝鲁达以悲痛的表情注视着路曼。对于贝鲁达而言，路曼也是养育她长大的亲人之一。就算已经得知详情，心裏面还是有不忍蔑视、不忍憎恨的部分吧。

路曼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地面，并没有替自己辩解的意思。

看来他应该是有所觉悟了。

「该怎么处置？行成希望能够饶他们一命，而且虽然我因为误会而与行成交手，最后却也因此而得到了新的『朋友』。」

「……『朋友』？」

费欧娜以惊讶的表情注视着行成。

「算是神的朋友吧。」

「…………」

行成带着苦笑开口说话，费欧娜也报以同样的苦笑。

就伊古德拉的角度来看，行成并非『同伴』，『朋友』确实是最适当的定义。而且两者虽然都有人类的外型，却都置身于人类的认知之外——亦即所谓『超越人类』的存在。只不过行成并非地神，本体也不是植物，称之为『同类』多少也有些抗拒吧。

「话虽如此，没有处罚似乎也说不过去。若真的无罪开释，难保他们不会再度做出同样的事情，到时候未必遇得到像伊古德拉大人一样可以成为朋友的地神喔。」

「关于这件事……」

搔搔脸颊之后，行成开口说话。

「劳烦几位特地把他们带回来，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可以请你们把这两名神官——以及弗里多兰多其他的神官也一併带回洛斯特路古吗？」

「……咦？」

费欧娜睁大了双眼。

路曼等人也吃了一惊，两名神官更是面面相觑。

「目的是什么？」

「并没有把烫手山芋丢给你们的意思。」

面对邬尔莉洁的询问，行成耸耸肩膀。

「洛斯特路古没有神官或是巫女。他们的角色被眷属所取代，将祭品奉献给伊古德拉的仪式也真的只是单纯的仪式，仅是由镇上的人主动举行的。」

「是这样没错……」

「不过，往后不是用不到活祭品，而是由镇上的居民透过礼拜定期提供灵力吗？我希望能够由神官来负责这方面的仪式。」

「……！？」

路曼等人以惊讶的神情注视着行成。

「这群人好歹也主持了类似的仪式数百年之久，不但可以多方面运用，而且应该也有局外人所不知道的诀窍。这个建议是我提出的，理论上我不应该说这种话，不过这方面我还真的是一窍不通。」

之后行成的视线再度与路曼交会。

「你们并非只能侍奉特定的神吧？」

「这——是没错。」

地神的更替虽然少见，却也不是从未发生。

简而言之，与其说神官所侍奉的是特定的地神，倒不如说是侍奉祭祀地神的制度。如果当成某种工作来看，神官确实比任何人都更专业。

「当然也必须配合伊古德拉的崇拜方式另做考虑，或者是配合洛斯特路古的风土民情修正思考方式，这个部分就只能请你们多多努力了。我可不是滥好人，不会让你们在不须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获得无罪开释。」

「…………」

路曼注视着行成，脸上的表情有些目瞪口呆。

「不，你是个滥好人，而且是笨到无药可救的那种。」

「不用你管。」

「……就这么办，反正我们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时路曼微微苦笑。

这恐怕是行成第一次在这个神官的脸上看到他最真实的情感吧。

行成对路曼报以苦笑之后，旋即再度面向邬尔莉洁。

「——接下来我想谈谈交易的事宜。」

「唔嗯。关于这点，镇长已经全权交付给我处理了。」

邬尔莉洁伸出右手贴着胸口。

「刚刚提到每隔一段距离安排一名眷属的事情，可以让这种编製成为常态，也就是将伊古德拉的眷属定期配置于弗里多兰多以及洛斯特路古之间吗？」

「…………」

邬尔莉洁蓦然不语。就在不明就里的行成等人开始感到不安的时候，邬尔莉洁突然双手一拍点了点头。

「喔，我懂了哪，这个时候应该发笑。」

「——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行成等人愣愣地看着大笑不已的邬尔莉洁。一段时间之后，邬尔莉洁这才恢複先前的神情，宛如宣誓一般高举单手开口说道。

「拍谢——不，应该是对不起。我并没有嘲笑汝等的意思，事实上我们也打算提出同样的建议。原来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相当有趣。」

「想法一样……」

「既然要来往于两地之间，就必须在去程和回程的路上保障产子的安全哪。聘用护卫固然是个方法，若能够每隔一段距离安排眷属驻守，不也可以防止野兽的袭击吗？」

伊古德拉是地神。

既然眷属是伊古德拉的一部分，实力一般的异兽或是亚神自然不敢接近眷属。而且正如行成亲眼所见，眷属虽然原本都是人类，却个个都具备超人的力量，也可以干涉周边的植物。就算交易商队在旅途中遭遇袭击，只要逃往伊古德拉的眷属驻守的地方，自然可以获得庇护。

「不过行成啊，这样子真的妥当吗？」

邬尔莉洁突然歪着脑袋开口询问。

「怎么说？」

「换个角度来看，等于是我——地神伊古德拉将弗里多兰多纳入旗下。眷属是我的一部分，只要情况需要，大可在这块土地播下我的『种子』，建立起更紧密的联繫，让此地成为我的领土——」

「什么？连弗里多兰多都一併照顾吗？」

「…………」

行成的反应让邬尔莉洁陷入了沉默。

或许应该称之为无言吧。

「我是没意见啦，有什么不妥吗？」

行成回头望着费欧娜，徵询她的意见。由于出乎意料的提议一个接一个地蹦了出来，费欧娜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勉强跟上谈话的进度。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么说好了，我希望行成继续担任这块土地的地神，如此而已。」

「……可以。」

邬尔莉洁再度高举单手。

「我不会夺走朋友的地位。这块土地的地神依然是行成，我只是从旁协助罢了。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感激不尽。」

费欧娜恭敬地低头行礼。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邬尔莉洁右侧的两名传教骑士身上。

「从仓库之中偷出来的武器已经重新回收了……不过若他们再度作乱，倒也挺麻烦的。」

「…………」

两名传教骑士——分别是年轻男子与壮年的男性——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大概也有所觉悟了吧。跟神官一起前往洛斯特路古的骑士之中，有五个人在途中被异兽吃掉。若不是邬尔莉洁适时搭救，两人一定也活不成了。

现在自然是没脸求饶。

「哈利斯真教会的传教骑士——当然不是全部，不过这次留在镇上的骑士在保护城镇的行动中表现优异，而且跑来找我通风报信的也是他们的装备，实在是很难追究他们的责任。」

「这倒是。」

费欧娜叹了口气。

「让行成与伊古德拉大人交战的计画原本是出自神官的提议，这些人只是担任随行护卫罢了。只不过他们对该项计画并非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就以破坏仓库盗取物品的罪名论处如何？」

「很难说是妥善的处置。」

「…………」

骑士们面面相觑，显然对谈话的走向大感意外。

「喂，〈蓝色御使〉。」

年轻的骑士突然出声，行成皱着眉头转身看着他。

「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们的信仰坚如盘石，理想比天更高，别以为这种小手段就可以拉拢——」

「我没这个打算。」

行成打断对方的话头。

下一个瞬间，应该在行成背上的〈迪朗达尔〉直指年轻骑士的鼻尖。行成拔出武器，指向对方。这一连串的动作没有人看得见，包括那名骑士在内。行成拔剑的速度快得吓人，那一段时间彷佛凭空消失似的。

「坦白说，我最厌恶教会的人。说真的，若可以动手的话，我恨不得立刻杀了所有的神官。我从以前就对宗教没好感，再加上你们又杀了我最重要的恩人，更是厌恶的二次方。」

如今行成在弗里多兰多拥有绝对的发言力。

他是实质上的神，位居于法律以及道理之上。就算心血来潮宣告他人的死刑，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既然如此……为什么？」

年轻骑士喘着气发问。

其实行成第一次对上传教骑士的时候，理应也能将所有人屠杀殆尽。

而且〈蓝色御使〉大闹王都的时候就已经杀了不少人了，事到如今没必要对杀人之事有所顾忌。

既然如此，为什么？

「……天晓得。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将长剑收到背后之后，行成开口回答。

●

「……真是无奈。」

亚伦獃獃地坐在跟没有地基的临时小屋没什么两样的教堂面前，喃喃自语。

亚神袭击事件落幕之后的第三天，也许是因为城镇的每个角落依然处于一片混乱，亚伦等人——亦即传教骑士被课徵的强制劳动，依然没有重新开始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