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之后,行成发现自己正在屋子里面。
有点熟悉的客房。行成花了点时间,才发现这里是席林古斯公馆的房间。
「我……」
往旁边一看,窗外的天色已暗,屋内的油灯绽放出温暖柔和的光芒。行成似乎是躺在床上。
「醒来了吗?」
「……唔!」
声音传入耳中,行成立刻坐了起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大概是贫血的关係吧。
「薇若妮卡……?」
仔细一看,女佣兵正背对行成坐在椅子上。
看来似乎不是来照顾行成的。客房里面共有两张床,坐在椅子上的薇若妮卡正面对另一张床。
「…………」
从薇若妮卡身旁的空隙,行成看到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是——
「贝鲁达!」
注意到是谁躺在床上之后,行成猛然起身。
突然坐起上半身固然有点头晕,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贝鲁达她——」
「…………」
薇若妮卡依然背对着行成,不发一语。
行成伸手扶着墙壁,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走下床来,打量躺在床上的贝鲁达。
被镇上的居民奉献给行成的年轻巫女陷入了沉睡。
不,应该说她失去了意识才对。
双眼紧闭,嘴唇无力地微微开启。大概是失血过多的关係,脸色看起来一片惨白。如果称之为尸体,或许有人会信以为真。
「贝鲁达的情况如何?」
行成询问沉默不语的薇若妮卡,语气有些焦急。
「她还活着。」
薇若妮卡就只这么说。
除此以外只字未提。这就代表贝鲁达在行成陷入昏迷的期间依旧沉睡,并未恢複意识。
「我治好了她……理应治好了才对。」
行成以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彷佛是在说梦话。
伤口确实是修复了,掌心也感受到心跳的恢複,到这里依然保有记忆。不过塔莎询问贝鲁达的情况,行成也如实回答之后,接下来的记忆就中断了。
「你好像也不支倒地的样子。我只知道你们被送回来之后的事情。塔莎之前一直在这里,不过……」
薇若妮卡朝着房门瞥了一眼。
「如果连她也倒下,情况可就麻烦了。因此我把她请出房间,要她去休息一下。」
「……原来如此。」
行成以为自己不过昏迷了两、三个小时,看样子似乎整整昏迷了一天。
为了拯救贝鲁达,行成耗尽了<御使>的物质变换——物质合成的能力。
物质变换的量并不大,不过生物的肌肉或是血液本来就是结构複杂的产物,炼成这些物质的疲劳度,并不是单单造就出铁块或是水所能相比的。
而且行成在合成物质的时候,多半都会视物质的种类消耗相对的灵力,亦即所谓的『情报量』。通常都是事先从其他物质夺取情报量——将物质还原成尘土之后,累积因此而产生的构造情报,不过这阵子为了杀人兇手而心烦意乱,并未进行这方面的『补给』,结果就吃了大亏。
之所以会昏迷,或许是因为能力使用过度,连自己本身的情报都被消耗了吧。儘管有可能因此失去一部分记忆,不过现在没时间仔细确认自己的记忆了。
「你没事了吗?」
这时薇若妮卡才终于回过头来询问行成。
「我没事,只是有点贫血而已。」
「可不能太小看贫血。也罢,不管怎样——」
「问题在于贝鲁达。」
说话的同时,行成轻触贝鲁达的下颚。
指尖确实感受到她的脉搏。
「持续昏迷,连医生都找不到原因。」
「毕竟表面上的伤势都已经痊癒了……」
结果反而混淆了医生的判断。
不过,若行成当时不立刻疗伤,贝鲁达恐怕在被送回席林古斯公馆之前就会死亡。事实上心脏被贯穿之后居然并未当场死亡,这已经近乎一种奇蹟了。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贝鲁达已经中剑。自从她的胸口被贯穿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行成等人所听到的枪声,应该是来自贝鲁达的<德尔林迦>没错。
从听到枪声开始,一直到行成抵达现场为止……虽然并未经过精密的计算,不过应该还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若将行成急救的时间也计算在内,全部加起来应该有好几分钟才对。
人类的手脚就算暂时没有血液的循环,也还能活下去。
然而大脑就不同了。
这个器官向来都是透过血液获得氧气和养分的补给,只要血液的循环停止五分钟,就非常有可能造成某种无法挽回的伤害。一旦超过十分钟,死亡率就会大幅激增。
(可恶……!)
第一眼见到贝鲁达中剑的时候,行成以为她已经死了,事实上当时她还活着。如果那时别跟初音交谈,抢先拯救贝鲁达的话……?
一想到这里,强烈的愧疚顿时袭上心头,令行成感到坐立难安。
(持续昏睡的原因,在于大脑受创吗……?)
这个世界的医学——应该称之为医术,不可能诊断大脑的情况。
行成也没有脑神经外科方面的知识。虽然<御使>的能力理论上可以复原物质的构造或是修复脑神经细胞,但前提在于行成必须掌握该物质的组成以及结构。这跟製作枪械的零件大不相同,贸然行事的话,难保不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也就是说,万一贝鲁达的大脑因为血液停止循环而受到损害,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除了祈祷贝鲁达自行康复之外,行成完全使不上力。
「…………」
「别放在心上。」
薇若妮卡开口:
「这不是你的错。应该说人的生死并不是任何人的责任。每个人都只需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身为经常与死亡为伴的佣兵,这或许是薇若妮卡最真实的感受。但是——
「不。」
行成摇头叹息。
「我是这孩子的神,所以……」
「…………也是。」
薇若妮卡耸耸肩膀。
即使是局势所逼,行成还是成为弗里多兰多以及贝鲁达所信奉的神,理应负起相关的责任。身为受到大家全面信任的神,这也可说是行成的义务。
而且——
(……姐姐……!)
陷贝鲁达于此的人,并不是什么来无影去无蹤的神秘杀人魔。
而是行成的亲生姐姐——天野初音。
已经有十几个居民遭到杀害。
邬尔莉洁和其他眷属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如今连贝鲁达都陷入昏迷。
应该採取更积极的对策才是。明明意识到兇手是姐姐的可能性,却隐匿这项情报,试图靠自己和信得过的伙伴解决问题——别说是如此了,他反而还刻意忽视了姐姐是兇手的可能性。如果行成提早下定决心,或许不会有那么多人因此而牺牲。
自己真是笨得可以。
「可恶……」
行成紧咬自己的嘴唇。力道之大,几乎快要渗出血来。
●
开启门锁的声音响起。
安洁拉原本打算抬起头来,却在最后一刻打消了主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脸上出现怎样的表情。万一贸然抬起头来露出卑微的期待,到时候又会如何呢?
这十几天以来,安洁拉多得是内省的时间。
就各方面而言,安洁拉是个聪明人。就是因为聪明,才可以分析自我的存在,如今也确实这么做。过去之所以不这么做,除了工作繁忙之外,也是因为找不到自省的必要性。
自己是这样的人。
将浅显易懂的几种类型套用在自己身上之后,安洁拉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最了解自己的人,还是非自己莫属。
可是……
「安洁拉·金德尔。」
当这个声音传遍地下仓库的时候,安洁拉浑身发抖,想也不想地抬起头来。或许笼罩在卑劣情慾之下的表情会被对方看到,不过安洁拉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应该说希望被看到,希望被看到之后受到鄙视。因为过去自己的身边完全没有这种人。只有安洁拉鄙夷他人的份,他人是无法鄙夷安洁拉的,一次也没有。
「……天野……行成……」
挟着压倒性的力量站在安洁拉面前的男人。
好想被他蹂躏,好想被他支配。
所谓的不受约束为所欲为,其实是非常孤独的。没有人主动挑衅,也无人正面挑战。山顶的景色虽好,却缺少可以依附的存在,身边也没有其他人。
因此安洁拉一直在寻找君临于自己的神。
寻找可以依附的存在,比山顶更高的地方。
相较于己,绝对强大的存在。
安洁拉曾经在哈利斯真教会得到心灵上的平静。顶着神的概念,被纳入传教骑士的团体,过着自己可以接受的生活。
直到遇见天野行成为止。
近距离感受到虽然呈现人型,却具备超越人类力量的存在,剎那之间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所顶礼膜拜的『神』,不过是不具实体的幻想。
没错,他是神。行成是神。
拥有血肉的神,拥有拳头的神。无关运气好坏那种暧昧的说法,是可以透过拳头直接海扁他人的肉身之神。
所以身为人类的自己理应受到鞭笞,理应受到蹂躏,理应受到支配,理应受到豢养。如此一来,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才能为了自己并不孤独而感到安心。
渴望项圈。渴望象徵地位的证明。
安洁拉迫切地渴望。
因此——
「——出来。有话问你。」
当行成如此表示,同时拿起铁锁和铁链朝安洁拉晃一晃的时候,安洁拉兴奋得几乎快要晕倒。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个男人——不,这个神才是值得我奉献一切的对象。
「是……!」
宛如处女一般——事实上安洁拉尚未经历过男女之事——羞红双颊之后,她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