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里是毕雷尼斯某处。

这座都市虽然历史悠久，都市计画却非常凄惨，到处都是盖到一半就弃置的大楼与道路。当初振振有辞地表示「要建设纳入各种商店的综合商业设施，吸引人潮活络都市」，不过大致上都变成期望落空只能养蚊子的大楼，或者是大楼本身盖不起来，使街景变得不上不下。

认定有居住需求而盖的住宅大楼尤其悲惨，完工之后就降价抛售，而且依然有许多空屋无人问津。

在一栋「住户不多也不少」的住宅大楼某户。

库鲁纳横躺在铺设了地毯的地板上；露珐也和他一样，不过是趴着的。

「啊～全身都放鬆了。因为平常都是躺杨杨米，偶尔躺一下地毯真舒服。」

「像这样躺着，就知道家里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差别很明显……」

「大概是尘螨的尸体吧，因为家里有好几个地方照不到太阳。」

「真不健康……」

两人在地毯上懒散地躺了好一阵子。和只能选择空气污浊或寒风肆虐的库鲁纳住处相比，这里确实宛如天堂。因为有冷气所以气温舒适，天花板很高所以没有压迫感。

「天花板好漂亮。」

「我们家的天花板，为什么会脏成那样……」

「扔着漏水问题不管，就变成那样了。」

「水痕看起来好像死掉的女性……」

「或许天花板后面真的有尸体。」

露珐轻声尖叫的瞬间，海蒂朝库鲁纳踩了下去。

「好痛！」

「喂，我警告你别乱来喔！」

「我又不是在说这里，是在说我家的天花板。」

「我是叫你不要懒散地躺在这里。既然到别人家作客，你就不能规矩一点吗！」

海蒂喊出这种非常中肯的意见。

这里是海蒂的住处。逃离高速公路之后，众人警戒着避免被跟蹤而来到这里。由于一直在天上飞行可能会被目击，所以后来躲进大楼之间着陆，最后是步行抵达这里的。

一进入室内，库鲁纳就说「给我喝点东西」，所以海蒂扔给他一些冰块。让冰块在嘴里融化之后，库鲁纳原本想说「再来是洗澡」，但这么做真的可能会挨精灵雷，所以他还是克制下来，改为懒散地躺在地毯上。

露珐也仰躺成和库鲁纳相同的姿势，不过以她的状况，纯粹是觉得天花板很稀奇。同样在场的莎莎雅露出「这是在做什么蠢事……」的表情，艾丝缇儿则照例只是面带微笑。

库鲁纳逃离海蒂踩在身上的脚，并且起身。

「真是粗鲁的精灵。」

「我只是以屋主身分展现应有的态度吧？」

「你居然买得起这种地方。」

「是租的。这里住户很少，房仲公司一直希望赶快找人住进来，我凑巧知道这件事之后，就便了一些手段，让这里变成有人类居住的屋子。」

「这不就等于伪造文书或诈骗了？」

「要是没这么做，没登录的精灵怎么可能住得进来？」

如果是与人类签约、某些权利得到保障的精灵就算了，但以尚未登录的精灵来说，居住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由于收入不固定，加上公家机关也不一定能保障生活，所以去哪里租屋都很困难，甚至发生过连有人担保都拒绝出租的案例，一时之间在市议会也造成问题。不过房地产业界「难道勃来也能租房子吗？」的抗议非常中肯，要是分成上级、中级与下级，也有人认为以精灵权和来说并不可取，所以这个议题就这么束之高阁。事实上即使没有住家，精灵也（比人类）活得下去，导致事情变得更加複杂。

精灵权利是一种难解的习题，连帝国议会的议员都没有一致的见解。政府虽然倡导「精灵与人类平权」，但实际上正如前文所述，不同的精灵就会有所差异，甚至有人批评布来颠这种「除了人类以外皆属低等生物」的国家，反而处于更加明确的立场。

海蒂会提倡精灵至上主义，有一部分也是基于这种背景。不过以她的状况，是认为人类应该为精灵做牛做马到死。

库鲁纳重新环视室内。地毯上有张桌子，窗户有窗帘。虽然没看到床，不过应该在隔壁房间吧。

「好单调。」

「你想说什么？」

「没有其他家俱或游乐器吗？」

「不需要，因为这里只是藏身之处，只要能遮风避雨就够了。」

虽然海蒂是如此，不过也有精灵喜欢人类的生活形态。似乎也有人型精灵每次出门都会梳妆打扮，不过大部分都觉得有个遮风避雨能睡觉的地方就好。

「这样很无趣吧？过得开心点吧。」

「像你那边放一堆没用的东西才奇怪。」

「将来可能会派上用场，破铜烂铁成为金块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没这回事，策动革命推翻君主制度还比较有真实性。」

「说到革命，这里没电视吗？或许新闻有在报导我们的事情。」

「因为你是炸弹恐怖攻击的犯人……电视在这里。」

海蒂从收纳柜搬齣电视。电视不大，是可以搬运的尺寸。

她把电视放在客厅角落，众人都凑了过来。

「我不想看新闻了，想看综艺节目。」

库鲁纳如此说着，海蒂无言以对。

「你脑袋出问题了吗？」

「状况越是严重，越是令人想开怀大笑。何况你们需要看电视吗？」

「身为精灵至上主义者，必须随时收集人类的情报。」

她按下电视开关。

萤幕忽然出现高速公路的画面，是从上空拍摄的，画面有些晃动，大概是精灵以手持摄影机拍摄的。

呵这里就是事发现场：

响起一个清亮的女性播报员声音。

『现场冒出黑烟，并且持续陷入混乱，由于刚才上演了恐怖分子的逃亡戏码，高速公路依然处于封闭状态。』

「喂，莎莎雅，你刚才出手这么重？」

「……我的精灵雷是打在车子上的，所以应该会打出一些火……」

莎莎雅轻声说着。

「不过会烧得那么严重吗？」

『恐怖分子们挟持人质，在各处犯下爆炸暴行之后逃亡，现在下落不明，人质的安危令人担心。此外依照警方公布的消息，主谋名为希瓦尔·库鲁纳。』

此时画面上出现库鲁纳的照片，而且是侧面。库鲁纳不记得自己有提供照片，应该是公寓附近的居民拿照片去换钱吧。几年前在捡破烂的时候，有个游民宣称库鲁纳闯入自己的地盘而引发争执，当时有人以为在举办活动而拍照，这就是当时的照片。

『希瓦尔·库鲁纳一直对政府抱持不满，手段兇残，经常犯下杀人放火的罪行，习惯在犯罪之前吸毒进入亢奋状态。三年前在帝都美纳德发生的炸弹恐怖攻击、毕雷尼斯仓库街发生的私藏军火案件，据说都与该嫌犯有关。警方除了发布全国指名通缉令，也呼吁市民只要发现可疑人物马上回报……』

「你手段兇残耶。」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美纳德的炸弹恐怖攻击。」

库鲁纳如此回应莎莎雅。

后来画面切换为「不溶你手也不溶你口，将永恆光辉一口咬碎，钻石型巧克力全新上市」的商品广告。

库鲁纳伸手关掉电视。

「好啦，状况如各位所见。」

他环视室内众人。

「这是库鲁纳小组的最大危机，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克服目前的状况。」

「慢着，库鲁纳小组是什么玩意？」

莎莎雅如此抱怨。

「之前不就成立了？」

「只是你擅自决定的吧？」

「已经正式定案了，不容许任何异议。」

他驳回莎莎雅的抱怨。

「同伴陷入困境，你想坐视不管吗？」

「你又不是我的同伴！其实你根本就瞧不起我们吧？」

「我哪有瞧不起，只是把你们当成为我做牛做马的方便家伙。」

「你这个不是人的家伙！……难道艾丝缇儿对你来说也一样？」

「一样。」

库鲁纳挺起胸膛，莎莎雅则打从心底无言以对。

相对的，艾丝缇儿满脸笑容说道：

「所以，同样身为库鲁纳小组的我，现在应该要怎么做呢？」

「在这之前，先整理一下问题吧。」

库鲁纳重新整理一遍。

「首先，我被当成炸弹恐怖攻击的犯人了。」

「讲得真直接。」

「要好好釐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过了什么事情，才演变成这种状况？」

库鲁纳开始游说自己从叫卖香蕉、警察忽然闯入家里、再从警局逃离的事情经过。

「你还是老样子，又经历这种宝贵的经验了。」

「我又不是自愿的。不过我什么都没做喔，只有未经许可在路边卖香蕉而已。」

「一般来说，事出必有因，完全无中生有的状况，在历史中也极为罕见。」

「你还是老样子，讲得像见证过历史一样。」

「我自认多少有欣赏过一些。」

艾丝缇儿的声音很平静，与其说像是开悟得道的圣人，更像是享受自然的玩家。

库鲁纳歪过脑袋。

「不提这个，总之这是什么原因？这个国家什么时候变成在路边卖香蕉就会引发爆炸了？这是什么蝴蝶效应？」

「没有其他头绪吗？」

艾丝缇儿如此询问库鲁纳。

「唔～……我没付房租，电话也被断话，瓦斯费和水费也积欠没缴，无聊地朝隔壁公寓扔小石头之后，有个半裸的男性大喊『神终于降临了，哈雷路亚！』然后夺门而出……」

听到库鲁纳近似自言自语的这番话，海蒂与莎莎雅无言以对，还轻声交谈着「他脑袋秀逗了吗？」、「要怎样才能变成他这种人渣？」这种问题。

露珐则是丝毫不以为意。两人共同居住这么久，这种事已经是家常便饭，如果只是因为房租没缴就慌张，不可能在那栋公寓活下去。

「大概是基于其他原因。」

艾丝缇儿如此说着。

「什么样的原因？」

「并不是总会留在记忆里，而是虽然不重要却令你印象深刻的事情。有时候这种事情就会成为原因。」

「就算你这么说……」

「那个，库鲁纳先生……」

露珐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我猜想……」

「有哪个买香蕉的客人很可疑吗？」

「会不会是因为珂玛……」

听到这个名字，海蒂露出奇妙的表情。

「那是谁？人类？」

「是精灵，我们捡到的。」

库鲁纳说明两人不惜跑到荒野追捕偷影带的犯人，在那里救回昏迷的珂玛的过程。

「这样啊，珂玛·特利琵努·亚兹路卡是吧，她是什么身分？」

「不知道。她好像失去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话说回来，我们就是想知道珂玛的身分，才会想把博学多闻的海蒂大师叫来的。」

「谁是博学多闻的海蒂大师？珂玛啊……」

海蒂以手指抵住额头，像是要搜索脑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