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音在我这里。想要她的话,就一个人来城堡。』
这张纸条放在出口。简单朴素的内容,不会让人误会成别的意思。
铃音被抓走了,我马上明白这一点。可是,她为什么会被抓?这让我产生了一点疑问。对方怎么知道铃音?又是如何、为何要抓她呢?
疑问产生之后,答案也很简洁。
因为铃音本来就和爱瑟莉亚有关。我不知道铃音是受到爱瑟莉亚的暗示,还是被她操控,不过,铃音本来就是爱瑟莉亚的手下之一,这种想法应该无误吧。我很难想像铃音是心甘情愿的,因为若是如此,她之前早就下手剥夺我的自由意志了。
『不、不是啦,因为,之前我如果要买东西,都只能到商店街或百货公司之类的地方……』
现在想想,她的话语中到处都有奇怪之处。我之前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失去记忆,或是因为以前住在乡下,所以没看过便利商店那些建筑物。但她如果不是失去记忆,而是记忆有缺失的话——
「……有人刻意让铃音接近我。」
事实恐怕就是如此。
无论如何,从那里可以推测——不,推测这种说法存在着不确定性。
这毫无疑问,是个陷阱。
对方一定是用某种方法监视我们的行动。既然如此,对方一定也已经设想到我接下来会去救铃音了吧。若只有吸血鬼——爱瑟莉亚的话就算了,要是再加上和她似乎有合作关係的葛叶家,我就没有胜算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通话收发的对象,都只有和政一个人而已。我正要按下通话钮,可是——
一个人来城堡,我再度看着这句话。我咬住嘴唇,抱起小白。
我在想什么蠢事?不可能,太疯狂了。铃音终究是妖魔,不是人类。反正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就要分离了,既然如此她死了也无所谓吧。
别人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我不就是一直这么壁垒分明地活到现在的吗?
若讲道理,就没有情面;若讲情面,道理就无用武之地,所以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师父而存在。
『我的愿望啊,神乐,就是你要喜欢自己。你并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坏。你聪明伶俐,温柔又可爱,是我自豪的外孙女。』
『……我一点都不聪明伶俐,既不温柔,也不可爱。』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所以这才是我的愿望啊。就算是说谎也无妨,只要心中如此想着并说出来,我想对你来说,这世界一定会有所改变。』
『……师父。』
『你可以试着爱自己、思考自己的幸福,按照自己的意思生活看看吗?』
我看着房间里的穿衣镜,正确说来是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呼出一口气。
「……什么我的幸福?您不在之后,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白摩蹭我的脸颊,我闭上眼睛。幸福那种东西,是假象、是幻想,是只存在记忆里的东西。
我是傀儡师。不管我如何爱自己、称讚自己,都只是在操控自己。我只是在操纵着一个叫做「爱自己的我」这个傀儡罢了。
师父所希望的,一定和这个不同。
「我果然是个没用的孩子,小白还比较聪明呢。」
我对小白笑着,然后小白探出脸,爬上我的头。
「小白……?」
小白没有回答我。这是当然的,它没有说话的功能。它只是爬上我的头,然后温柔地抚摸我的头。
连傀儡都来安慰我,这情况让我大笑起来,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我的眼中,浮现铃音的笑容。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居然会为这种事迷惘。我明明就知道我非做不可。」
小白从我的头上跳到地板上,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它一挥手,我的裙子动了一下,里面跑出一只毛瑟枪兔。
毛瑟枪兔瞄準了我扔在地上的手机,等候小白的指示。
小白也和它一样,看着我等候指示。
我屏住呼吸。
这孩子的举动,我并非不明白。
但那样做十分不妥。
唉,不过要是是师父的话,总觉得他也会那么说,我不禁微微笑起来。
「……可以下手喔,小白。那应该也就是我真正想做的事吧。」
我对小白说了之后,马上听到破裂的声音。手机被打得粉碎,小白像个从电影中出来的绅士一样,右手放在身前一鞠躬,彬彬有礼地向我行礼。
「呵呵,你还真像个人类呢。」
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回头了。我知道那是一个陷阱,这个行动非但不正确,更是愚蠢至极。
说起来,一开始耍小花招战斗的人是我。假装疏忽、露出空隙,引诱敌人过来攻击。只用最低消耗,这样我才能维持续战能力。即使从正面闯入,我应该也能打倒爱瑟莉亚,可是若葛叶家的傀儡操纵者也在那里的话,一切就完了。
这是一场没什么胜算的赌局。我叹了一口气,笑了起来,然后抱起小白。
还珍惜什么生命呢?这条命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我一直这么想。我从来没有遇到值得开心的事,就算我照着师父所说的,操纵自己说出来,情况也一直没有改变。
不过,遇见铃音之后,起了一点变化。
「……虽然她是个让人不快到了极点的女孩。」
我无法将她弃置不顾。
既然如此.我去救她就合情合理吧。至少,这个做法非常自然,像个人类会做的事,而且并不坏。若照着平常的做法,一切就只会像平常一样。
若是不跳脱框架,那个一直不断重覆的循环依旧会存在。
『你可以试着爱自己、思考自己的幸福,按照自己的意思生活看看吗?』
师父不在了之后,我一点都不幸福。
我不明白师父期望的是什么。然而,既然我明白现在和师父的期望不一样,我就必须要有掷骰子的勇气吧。不管挪出几点,都必须朝向变化迈进。
我点点头,呼出一口气后,张开眼睛打开门。
「走吧,小白。就让我难得地将一切托给运气。」
我说着,嘴角微微一笑。
〇
涟漪的中心.是杂居大楼的一楼,从里面数来的第三间房间。
房间门上布满了空间转移与诱导暗示的魔术,门没有锁,只散发出一股诱惑人进入的气味。这个诱使一般人在无意识下进入的陷阱,魔术师一眼就能看穿,除魔者更不可能看不出来。
葛叶家果真与爱瑟莉亚有挂勾吧。
我叹了一口气,打开门。我知道这是陷阱,爱瑟莉亚一定是把铃音当成人质,想让事情照她的意思推展吧。那样一想,便能了解到这是多么愚昧的选择,而我是在理解这些后採取行动的。
我不做有勇无谋的事,我也算是有些能力,能让事情朝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剩下的,就是祈祷葛叶家的人别来捣乱。只要有能逃走的空隙,一切就能顺利进行。
我打开门走进室内,里面是宛如童话故事般的中世纪风格大厅,室内装潢灿烂夺目,结构稳重大方,地上的红地毯一直铺到阶梯前。
位在中央的阶梯上放了一张豪华的椅子,爱瑟莉亚一脸不可思议地用手撑着脸颊,斜眼看我。
「……真意外,没想到你会如此有礼貌地从正面走进来。」
「我是登门拜访,只有小偷才会走后门。」
「话是这样没错啦……」
爱瑟莉亚皱起眉,歪着头问:
「你来做什么的?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不太清楚你到这里来的目的。」
「……?你在说什么?你把铃音——」
「对了,铃音啊。你把那女孩藏到哪里去了?」
这次轮到我皱起眉头。既然还特地留了字条,所以我认为爱瑟莉亚把铃音当成了人质,想藉此扰乱我的心思,但是情况看起来有点奇怪。
「……原来如此,我们完全被骗了。」
「……似乎是。托你的福,我没事了,告辞。」
在我往回走的同时,大门紧紧关了起来,我低叹了一口气。当然,我不认为她会让我回去。
「你以为你可以说走就走吗?」
「不,我只是在测试你是否是个彻底的笨蛋。」
「你瞧不起我吗?」
「哎呀,你不知道吗?你的头脑还真是既傻又天真。」
我说完这句话后,爱瑟莉亚不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真是个令人厌恶的小姑娘,你还挺会振奋别人情绪的嘛。我透过铃音看到你之后,原本觉得你是有点懦弱且胆小。」
「呵呵,因为我擅长隐藏本性和操纵自己。你是透过铃音看到我的呀,我还在猜想你是否对她施加了暗示或是催眠之类的呢。」
「没错,即便到你闯进来之前,我都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你抓过来呢。」
「不过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真是糊涂。」
「是啊,一想到连你也被设计进来,就让我开心到流泪了。看你那样子,以为是我抢走的吧?」
「是啊,那真是个精緻的陷阱。竟然骗过我这个天才美少女。」
可是,铃音是被谁抓走的呢?
为了将有合作关係的吸血鬼(爱瑟莉亚)和我一网打尽,所以葛叶那帮人设下了这个陷阱吗?很有道理。若这是为了让坂上家垮台而设的陷阱,同时除掉和葛叶家有骯髒勾结的爱瑟莉亚,对他们往后也不坏,是个好计策。
可是,这个女人会允许那种蠢事发生吗?
这个女人大概为了获得狩通场和安全的栖身之处,利用狼人为葛叶家的利益进行暗杀或引发意外,这点很合理。既然她有能与除魔家族交涉的本领,也有实绩,由此可知她确实是活了很久的吸血鬼,如此狡黠的吸血鬼.不可能参不透这种程度的计谋。
恐怕我的栖身之处和铃音的存在,她都不清楚,至少我不认为她会犯下让铃音被抢走的失误。
这样一来,还有另一个人吗?可是,我想不到理由。如果是和政的话,他为什么要用如此迂迴的手法呢?
如果想杀我的话就杀啊,他有那个实力和权力,也拥有情报。
「你心里有谱吗?像是你那些葛叶家的同伙之类的。」
「没有,葛叶那帮狡猾的狸猫,我当然都再三叮瞩过了。」
「我想也是。顺便问一下,这次的报酬是什么东西呢?就让我听听你死前最后的愿望吧。」
「……你竟然敢大放这种违心之论呢。说是死前最后的愿望还太早了,不过是类似的东西。要我告诉你吗?」
「您的心胸真是宽大,我之前认为您就是如此优秀的吸血鬼。」
「……你实在让人厌恶到想杀了你呢。」
「呵呵,很遗憾常有人这么说我。要说什么请儘管说吧。」
爱瑟莉亚瞪了我一下后,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
「铃音是我养的。当然,是食物兼宠物。」
「我大致上猜到了。」
「是喔,那就好讲了。可是呢,那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吸血,这让我很伤脑筋。要是她不吸血,就无法发挥她真正的价值了。所以我只给予她不至于死的魔力,并且对她用上很多手段。」
「……很多手段?」
「对,很多。我让铃音养猫和小孩,然后以杀死他们来威胁她,或在她面前让他们痛苦。啊,当然我也曾经要她去当狼人的对手等。在那女孩身上施加痛苦喔?可是不管怎么做,她就是不吸血,让我很困扰呢。」
我的背部值硬,脸上血色尽褪。只有心臓激烈地跳着。
「看样子,她好像绝望地心灰意冷了。因为那些都没什么效果,所以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我一度消去她的记忆,想让她和某个人建立关係,然后把那个人抓来当人质,而那个人就是你。葛叶说你很碍事,而我也认为有个有实力的人来当手下也不赖。对你来说铃音是人质,对铃音来说你也是人质,你们这种关係其实配合得挺好的,不过……」
——事情变得有点棘手了呢。
爱瑟莉亚嘲讽般地笑了起来。
她的语气很随便,彷彿这是一件十分无关紧要的事,简直像在说昨天的晚餐如何之类的事一样。
过度不愉快也会让人面无血色吗?与其说我怒火中烧,不如说我的头脑比平常还要清晰。我仍努力保持不将感情显露出来,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抱好小白。
「原来如此,托你的福,我大致上理解了。」
「是吗,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呵呵,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呢。」
「什么事?」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纯粹地想杀死某个人。没想到我会有这种情绪,连我自己都有点吃惊。」
我说完笑了之后,静静地深呼吸,冷静且透彻地观察对方的态度。
操纵傀儡不需要感情,从头到尾只需思考要如何攻击对手、打倒对手,并取下首级。
「小白,起来。」
我小声地私语,然后再度看向爱瑟莉亚。
「你还挺有自信的嘛,竟然以为一个人就能打赢我,别忘了我还有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