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個謊言

那一天早上，非常不凑巧地下起雨来了。

从南方来的暖气团跑来搭讪日本上空的空气，气象预报员这么说。也因为这个缘故，最近几天的天气都是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的情形。不过，由于太阳被云层遮住的关係，气温也跟着下降许多，这一点让人很开心。

就在这种初夏雨中，连蝉的声音都变得微弱的某天早晨。

「我去上学罗。」

「我去上学了。」

「上学去的说！」

真哉、莉子与优希一字排开，站在饭山家的玄关上。

在家里目送他们离去的，是身穿制服外加围裙的桃香。

「好的，请慢走。要小心车子喔。尤其是优希，不可以再乱画图喔！不準在马路或是墙壁上画喔！听清楚了没有？」

「啊呜啊呜……人家不想要再被『啾～』地捏脸颊的说……」

优希按着左右两侧脸颊，躲到真哉背后。

于是，桃香双手叉腰对这样的优希说：

「还有等你回家之后，要把上次画的图给我清理乾净喔。听说雨似乎只会下到傍晚而已。」

她指着花田方向，这么命令家里的么妹。

前天桃香回来之后，没多久就下起雨来了，清洗壁画的工作也因此被迫延期。如果这场雨能冲掉壁画就轻鬆多了，然而画却正好位于庭院大树下方，看来也不能抱太大的期待。

因此，即使雨不断地下下停停，此时此刻壁画仍然残留在墙上。

比平常早三十分钟出门的早晨。

由于真哉与莉子要值图书室的工作，优希则是轮到当值日生，所以三人一起出门。

「为什么太阳会升起呢……」

莉子一脸怨恨地望着下雨的天空，面有难色地发起牢骚。对于早上原本就很难爬起来的莉子而言，在这个时间起床可以说伴随着相当大的痛苦吧。

「只要地球会自转，就不可能阻止吧。」

真哉一边对这样的莉子回以苦笑，一边撑起伞迈开步伐。

雨声听在耳里相当舒服。

当他正要跨出饭山家腹地的时候，穿着长靴咚咚咚地跑到真哉身旁的优希，伸出没有撑伞的那只手。

「哥哥，我想牵手的说。」

「嗯？啊啊，好。」

真哉轻轻回握住那只小手，优希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

「哥哥的手好大的说！」

「优希的手好小喔。」

他温柔并且小心翼翼地握住，这只彷佛只要一用力就会坏掉的小手。

「你会不会热？」

「没问题的说！」

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两人互动的莉子则说：

「请你一直牵着她，直到分开为止喔。放任优希在路上乱跑乱跳很危险。」

「嗯。」

真哉非常清楚莉子的担忧，露出苦笑点头后，微微加强手上的力道。

接着，莉子转着色调沉稳的蓝色雨伞，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为什么图书委员要这么早就开始工作？图书室又不是一大早就开门。」

「小雪说过，只利用放学后的时间没办法完成工作。」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莉子露出一副虽然知道理由但就是不服气的表情，不悦地嘟起嘴巴。

然而，不晓得叹了第几次气的莉子，似乎察觉到什么般将视线往上移。

「……哎呀？」

听到她的低呼，真哉也跟着望向前方。

视线前方是撑着印有奇怪几何图案雨伞的同校女学生，伫足于墙壁前。

莉于似乎立即看出那是谁，只见走过去的莉子从身后轻唤着她。

「小雪？怎么了吗？」

「咦？」

被叫到名字的那位女学生——小雪，小小地惊呼一声后回过头来。

「哇哇哇，是莉子啊。笠取学长也在，还有——」

「雪姊姊！」

原本握住的手瞬间被放开，待真哉回过神来，优希已经抱向小雪的腰。

小雪虽然感到惊讶，还是带着笑容接住了饭山家的老么。

「啊哈哈。优希妹妹，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

「很好的说。优希充满活力的说！」

从优希一脸灿烂笑着回答的内容便可得知，两人早就彼此认识了。小雪似乎也认识桃香，看来她应该和饭山一家人有来往。

「对了，这里也是小雪上学的必经之路。不过，你怎么会站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嗯，我在看这个。」

一副迫不及待地要发表的小雪，所指的是画在墙壁上、真哉也看过的花田。

幸亏头顶上有着大树的浓密绿叶，壁画几乎没有受到雨水影响，仍然保持着前天的原貌。

「我从昨天就觉得很好奇，因为这幅画实在是太厉害了，我一开始还误以为是真的呢。这幅画太漂亮了，会让人情不自禁地看到入迷。」

「你有产生想踏进去的慾望吗？」

「咦？啊哈哈，怎么可能。应该没有那么脱线的人吧。」

『…………』

三个人下意识回过头去，幸运的是桃香还在房子里头收拾早餐。

完全没察觉到三人异样的小雪，将手抵在脸颊边，露出陶醉的神情。

「这幅画好棒喔～是谁画的呢？」

「这是优希画的说！」

「咦？真的吗？」

优希带着满脸的笑容，对吃惊反问的小雪用力点头。

小雪的视线在墙上壁画与优希的脸之间来回，讶异地频频眨眼。

「优希妹妹好厉害喔！这么说来，你从以前就很擅长画画呢。」

「耶嘿嘿的说。」

看到一脸害羞地笑着的优希，小雪羡慕地眯起双眼。

「真好……如果我也能创造出这么美丽的事物就好了……」

「你也对绘画有兴趣吗？」

「不，并不是这样子的。」

小雪一边难为情地搔着后脑勺，一边浮起隐约带点自嘲的笑容。

「因为我完全没有创造出这种美丽事物——既美丽又能感动人心的天赋，所以才会忍不住觉得很羡慕。」

「既美丽……又能感动人心……啊。」

「是的。」

隐约感觉到她的回答里涨满一股难以言喻的欣羡之情。

然后，小雪像是猛然想起般，将视线落在手錶上——

「——呃，不妙。不走不行了。」

「啊啊，的确。」

「……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去呢。」

「优希也要加紧脚步的说。」

四人彷佛受到时间的催促般，急忙踏上往学校的路途。

早晨的图书室被一股静谧的气氛团团包围住。

「我该做什么呢？」

真哉挥去被雨淋湿的肩膀上的水珠，环视寂静的图书室一圈。

在途中与优希道别后，三个人接着来到图书室。莉子像是要扫开凝结的空气般俐落地打开窗户，引入新鲜的空气。小雪则是拿出图书日誌，以熟练的动作记录进入图书室的时间。

「那么那么……麻烦你更换报纸与期刊吧。」

「报纸与期刊？」

「是的。全国性的报纸是每天早上更换，其他则会在发行日投递到楼下的信箱。值班的图书委员必须在早上确认信箱后，更换成最新一期。」

「就是这个。」小雪说着并指示的前方，放有数种报纸。

有两份一般报，再加上经济报与体育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有赛马的报纸。

「用这个报纸架上的夹子将这个……这样夹住。」

「原来如此。」

她一边将新的报纸用细长的银色夹子夹好，更换掉旧的报纸。

将其余报纸都换掉之后，再将旧杂誌从书报架取下，换上每隔两周送来的最新一期。

「还有还有，旧的时尚杂誌请放在那边。」

「时尚杂誌？」

就是那个——小雪指着真哉抱着的杂誌。

那本杂誌的名字似曾相识。

「我懂了。原来莉子部是从这里拿的？」

「是的。别看莉子那样，她可是相当节俭的人喔。零食之类的东西，她也几乎不买。」

隐约散发出一丝喜悦的小雪这么说。

仔细回想起来，莉子甚至还打算打工贴补家用，的确不可能将钱用在买杂誌上。隐约窥见了莉子担任图书委员理由的真哉，情不自禁地溢出一丝浅笑。

「你连杂誌的事情都知道，可见你与莉子的感情非常好呢。」

「当然呀。我们从就读小学的时候就黏在一起了，而且我也跟莉子一样，家里在经济上并不是那么宽裕，经常上图书室打发时间。所以，抱持相同理由来这里的我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在一块了。」

「所以才变成好朋友啊。」

「是的。」

小雪笑容可掬地用力一点头。

「毕竟这里也会有念书必备的参考书。而且只要拜託图书馆员，就能追加喜欢的书目到图书室的订单里喔。」

耶嘿嘿地露出一副羞赧表情的少女，令人感到她相当可靠的一面。

「原来如此。而且，在这里也能自由使用电脑呢。」

「啊——我对电脑一窍不通就是了。除了用滑鼠点击之外，其他的事情一概不会。」

小雪一边笑着说键盘什么的实在太困难了之类的话，一边继续埋头自己手上的作业。

真哉瞥了一眼小雪娇小的背影后，也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整理旧杂誌。

只抽走莉子想要的时尚杂誌，并将剩下的杂誌搬到角落时，真哉的视线停留在堆叠其中的旧书上。

「……嗯？，这些书是？」

「啊，不用管那些书，放在那边就可以了。」

小雪说完便踮起脚尖稍微确认了一下，接着说：

「那些是之后要报废的书。」